河湟文化系列丛书番子人家铁成梁
番子人家 文/铁成梁 ?????????? 番子和花儿 如果把花儿比作是一块酥油,那么番子骨子里翻腾的热情和淳朴的爱恋,将这块酥油融化,细腻绵醇的油汁浸润到番子人家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里,滋养着世世代代的番子,通融着所有一切的喜怒哀乐,所谓“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四句六句的一个话,个人有个人的唱法。”“黑牛毛褐褂银钮子,褐褂配不上钮子。模样到你的人有里,心肠儿比不上你的。”番子家自古兼营农牧,每家每户都会养牛羊为营生,牛羊对于番子家而言浑身是宝,其奶肉毛皮均是生活必需品,甚至连粪便都是不可或缺的生活材料。牛羊在端午前后会集体剪毛,但方式略有不同,羊需要剪毛,牛则需要生拔。番子家所养的养多是藏系绵羊,所产羊毛弹性好,拉力大,是国际上久有名号的最优地毯毛,市称“西宁大白毛”。而家养牛以牦牛为主,牦牛腹背皆有长毛,弹性好,刚韧有光泽,毡缩性差,且牦牛毛编制物日晒疏松、遇水缩紧,风雨不侵、冬暖夏凉,清代杨应珺有诗说“最是毡庐堪听雨,十宵荷叶打珠声”,因此上黑牛毛帐篷深受帐房家的喜爱。上文花儿中提到的“黑牛毛褐褂”就是用黑牦牛毛织成的褐子缝制的褂子,是番子人家在旧社会常穿的服装,落地不占土,遇水不侵入,经久耐用。其实褐子不仅仅可以用牛毛织成,亦可以用驼毛、羊毛、山羊绒织成。紧着对褐子的需求,在河湟地方也催生出了一个特有的行业——褐子匠。匠人们或者从歇家(兼通数语的中间商)手里购得畜毛,在自家作坊中搓毛捻线织就褐子;或者也走家串户,上门服务,以此为生计。一股牛毛,从番子家的牛身上拔下,经商贾之手,历搓捻之功,最终成了褐子,再被按需缝制成褐褂、褐衫、口袋、褡裢,极尽所有,贡献自己。“乔上个铜匠了煅狮子,嘴里噙给个蛋儿。你知道杨家的老根子,你我哈说,他是个番子吗汉儿。”对答之“乔上个铜匠了煅狮子,嘴里噙给个蛋儿。杨家将本是个正番子,投宋着成哈的汉儿。”这首花儿出自《大传杨家花儿》,该传以花儿的形式讲述杨家将满门忠烈,一心保宋的千古美谈。也是这首花儿,对杨家将到底是何来历做了解读。在湟源日月地方,番子家多姓“杨”,据民俗专家研究,此概因本地番子家古来无姓,后与汉人杂居,又崇敬杨家将英浩正气,故自取“杨”姓。但偶然的事往往不止一件,在湟源境内竟都能找到民间传说中杨家诸将的寄魂山。据传,杨令公的寄魂山是大茶石浪、莫多吉、哈城、本炕等村共同供养的尕勒神山,其本相是从藏地驮经至此的青牛一头,在当地“尕勒”也是对一岁至两岁的牛的叫法。佘太君的寄魂山则是南山牧场的“阿妈索力沟”,由驻牧在此的牧民供养,其本相是阿尼玛卿山神之女,把九桶牛奶供养给了佛,被佛点化为护佑贵德地方的女神,故贵德地方常年气候温厚,瓜果飘香,颇富阴柔之气。而我的家乡也有幸成了杨家忠烈的寄魂山,家乡的大黑山顶就是为供养七郎延嗣而修建的鄂博,藏语称为“曲拉央尼”。相传七郎性格刚烈,急性易怒,家乡人民恐稍有违逆,便招致不测,故十分恭敬,妇女之流几乎不能接近。而“曲拉央尼”山顶海拔,常年雨雪不定,气候冷峻,天晴之日竟能远眺湟源县城及青海湖岸,似乎神山也确有其主之秉性。“清水儿打给中尕磨儿转,磨槽里淌下的炒面。白日里想你中晚夕里盼,啥时候盼到个眼前”,“大红的主袄恰恰袖,袖口上扎给的牡丹。家儿里去了哈你没有,眼泪俩拌了点炒面。”番子家是青稞的后人,糌粑是我们的主食,早起押一份油乎乎的“斗麻”是对新升的太阳最大的尊敬。番子们离不开青稞,也离不开花儿。但青稞不止是糌粑一种吃法,“青稞面油花三转儿,两转儿泡给着碗里。阿哥是黑牛毛褐褂儿,看不着尕妹的眼里”。青稞面粘性极差,在和面时加入少许精粉,便能发面,蒸成油花儿,烙成锅塌儿等一系列番子人家不离口的馍馍。番子家以青稞为食,以茯茶为饮。作为茶马商都最土著的居民,番子家受用尽了茯茶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茶把自己融进水里,滋润着番子人家每一块艰涩难堪的心田。“清茶不喝了奶茶哈喝,渴死了凉水哈别喝。有多少难心了你我哈说,亏死了旁人哈别说”,这是一首知心人间劝导对方敞开心胸,互诉衷肠的花儿。番子人家继承了祖先以奶肉为食的生活习惯,茯茶加水、盐,待烧开,滚出颜色,调以牛奶,番子家的特色奶茶即成,就着馍馍,就着肉食,就着糌粑,满嘴飘香,所有的美好便是如此。“三间的大房你拆上去,剩下个椽子跟柱子。尕妹的心肝你扒上去,剩下个肠子跟肚子”,也许是厌恶了祖祖辈辈的居无定所,逐水而居,也可能是真正找到了能安顿下心脏和信仰的地界不忍离去,番子人家学着盖起了土木结构的房子,定居下来。也因此上,别人对番子家还有个不太善意的称呼,叫“土房家”,意思是住上了土木房子的番子。相对而言的则是“帐房家”,即依然住着窝子的番子。番子家喜爱一件东西,便要将其喜爱到极致,比如说盖房。番子家的房子主次分明,长幼有别,且尤其喜欢纯木质结构建造。房子的形象代表了主人的社会地位及家庭财富,最能直接体现的便是大门和门楣。门当然越大越好,古就有之的“大门大户,小门小户”的思想直接东风西渐,浸染了番子家的建筑思想;门楣处则追求雕梁画栋,谓之“花草”。“花草”层次越多,雕工越精细,则主人的地位随着客人的夸赞而水涨船高。当然,番子农牧兼营,在夏季也需要到牧场上驻牧,这就需要重新住进窝子里。传统的窝子就是帐篷,且以黑牛毛帐篷最为常见,现代以来又出现了轻便的白帆布帐篷。传统的搭帐篷方式很是简单,只用柱子撑起便是,最简单的帐篷是只能容下一两个人入睡的“马脊梁”——一根横梁,几根木柱支撑起来的三角形小帐篷。“白布的帐房马脊梁,下给着口外的地方。嘴说个没想着鼓硬朗,心想中骨头里渗上”,花儿中的“马脊梁”一般是未婚少女的住处,追求者多会问爱慕的姑娘,帐房下在哪里,好去追随。在汽车出现以前,番子家也以骡马为代步工具,花儿里自然也少不了与骑驴跨马相关的词曲。“你拉的尕马我拉上,你拉中尕胳膊困了;你担的名声我担上,你担着尕脸脑害了”。这首花儿以第二人称的方式,很贴心的向对方抛出了心疼与爱护。如果真的爱一个人,那么为她背负所有的伤痛那也是理所应当吧。“一对儿尕马走西海,西海里为王着里。阿哥是天上的白云彩,给尕妹遮凉着里”,还是那句话爱是一个牢笼,而我是你困住的囚鸟,即使你放飞了我,我也想着为你遮住太阳,给你一份清凉。花儿于我这个番子,是一味陪伴已久的精神食粮,从偷着听别人在山野里漫花儿,到自己能演唱四十余种曲令,我花了中学六年时间。我也是唱着花儿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并在高考过后,以花儿的形式感谢了生命中出现的那些人。我是一个番子从牧场走向乡村再走向城镇的典型,我的身上演绎着的是这一代的番子经历的缩影,他们也像我一样喜爱着花儿,钟爱着故乡。花儿是芬芳的,是河湟土地上长出来的一朵奇葩,是河湟大地上的先民与后人遥相呼应的音路,我想这条路应该还会走很远很远。番子 我是一个落魄的番子,衣冠齐整的文明人总是歪斜着眼睛,眯出一条缝儿,打量着总爱褪了一只袖子的,长袍短褂裹就的我,邋遢,肮脏,野蛮,所有带着文明风气的脏字儿捆在一起,咄咄逼人的扔给了我,但却炸响在了离我头顶尺把高的地方,弹弹落下来的土,抖抖头发里的渣,打一个响亮的喷嚏,呵!鼻子里钻进去不少的灰。我是一个落魄的番子,破旧的皮袄褶子里藏满了天神格萨尔的故事,只是可惜,东方吹来了黄风,卷起来沙土,狠狠的拍进去了,褶子里掩满了土,尘封了古老的故事,从此锁死在融化了酥油的血脉里,只有隆隆的马蹄是神秘的钥匙,马蹄走得好远好远,龙骢要饮泉源的水,那里冰川还没遇见初升的太阳。聒噪的鹦鹉啊,别唱了,别唱了,我不会告诉猎人,你把智慧美丽的珠穆王妃唱成了凶神恶煞的罗刹,猎人会把涂了毒液的箭镞射向你华美的霓裳羽衣,我不忍看,明晃晃的铁把你细嫩的肉刺出红殷殷的血;我不会告诉老人,你把果敢侠义的嘉察哥哥比作了胆小怯懦的敌人,老人会把浸过酒的青稞喂给骄傲自负的你,你不知道,酥酥麻的恍惚里老人会拔下你灵巧如簧的舌头,那是多么悲切,妙莲吐香蕊般的唱词哪会如此磕磕绊绊,金珠落玉盘样的旋律怎么这样压抑无趣,一定是教你的人废了好坏的心思。我那可怜的冬羔儿啊,别哭了别哭了,吃不饱不是妈妈的错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听信了懒人的话,不去寻找更远的草场,我不该怕秋霜太冷,早早的转场来了暂时丰美的冬窝子。我可怜的老母牛啊,可怜你还为我怀着来年的醇香和营养,我却拿不出像样的草料,就像一个吝啬的主家,给风尘仆仆的客人端上了一碗颜色寡淡,没调酥油的茶,还是一只满是豁口的破碗。你不要忌讳啊,更远的草场被挖开了,给了钱,挖走了石头和沙土,留下了嘴一样张着的坑,那一定是大地的咒骂,咒骂我们这些鼠目寸光的逆子。破旧的机器里漏出来的油,黑乎乎的,一片一片压住了想要长大的草,草啊,我多希望它一茬一茬开花发芽,先开花,再发芽,好多的花结下好多的种子啊,飞到四面八方,四下安家,我就不愁下一个羔子只会舔土,只会哀叫。草就像我的梦想,再也没法长大,自私把它虐杀。我那破落的家啊,放满了打好的垛子,我准备随时触法,并非我有心诗意的流浪,只是为了苟且的活下,谁不想安安稳稳有个温暖的家,谁想像我裹着皮袄就这样蜷缩着睡下,半夜的雨湿透了厚实的褐子,水珠掉下来,滴答滴答。我的门口啊,风嘶狼嚎,都在虎视眈眈等着我所剩不多的糌粑。我本不该是这样的难堪,只是我听不惯金属轰鸣,见不得高楼林立,霓虹晃花了我的眼,摇滚刺穿了我的耳,美人如玉终究是欲望的皮囊,金山银海也不过会倒的虚幻,给我倒一碗白水,不甜不咸,冷暖自知,便好。偶尔,我也欣羡,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终生,都明了我意,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这豪气,这霸道。可这刀,别了刃儿,这弓,断了弦儿,这人也烂了心儿。你还要这眸子灿若明星,你还要这巧舌能言善辩,你还要这肮脏的肺腑强撑到春暖花开,好景儿再来。我是个番子,落魄的番子,我骑着的龙骢崴折了腿,要那猩红神沙旱三七,还要几碗长江的水;我牵着的驮牛啃掉了牙,要那鹿茸麝香灵芝草,还要几声雏凤它叫;我蜷屈的帐房磨断了片,要那金经银纬苏杭线,不够再续珠宝链,从前,我还是番子,雪狮的脊梁,孔雀的外相,莲花的灵藏,神骏的吉祥。玛旁雍错啊,云雾茫茫,谁点的香,丢了的我惊醒了自己,在梦乡。番子的鄂博梁 天下了一场厚厚的雪,大片大片的雪啊一层一层的摞,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垒起来一座玄妙的塔,鄂博梁的鄂博上寒风呼啸,四面八方的风撕扯着昨天还好好的经幡,拴着经幡的坚赞杆子像是个岁月里老去的孤独牧人,头颈缩进破旧的衣衫里,决绝的伫立在梁上,胡乱吹来的风拉扯着长长拖着的衣袖,像是跳舞,太阳出来的日子里我们需要跳舞。梁是一道分水岭,阴面是草场,阳面是烫炕,那烫的能引燃了毛毡的炕,我长在炕上一张羊皮上。炕盘在小屋里仅有的窗户边,占据了小房子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空间,只有这样,炕才能够烫,屋里才不至于冻人。炕上的羊皮睡人,偶尔也温暖着生错时候的羔子,出生不久的牦牛犊子像只大点的狗子,裹着一身漆黑发亮的卷毛,这儿闻闻那儿舔舔,主人的怀里揣着装满温奶的奶瓶,一声召唤一个熟悉的动作都足以让这帮小家伙甩着尾巴乐半天,虽然它不说话,见过的人都说灵着呢。鄂博梁依傍着鄂博河,一条也不知道哪里奔流而来的涓涓细水,清冽的水寒来暑往都带着神秘的凉意,好像甘露激灭心头贪婪的火,冻结膨胀的思欲,远远望去指引着人走出心里的路。鄂博梁的人,就是帐房家,人们对鄂博梁的人的称呼都是独特的,帐房大大,帐房阿克,更小的娃娃送到学校里就成又皮又野的阿洛娃,老师们说“这个阿洛娃念书不行,唱歌跳舞倒有三分模样”,庄稼人看了说“这阿洛娃,手硬连个铁掀不会拿,明日还是个拧牦牛的下家”。阿洛娃的长假是要在鄂博梁上熬过的,夏天守着一群同样欢实同样顽皮的牛犊子羊羔子,记下来谁是先生的谁是后下的,谁的妈妈头戴白花谁的妈妈不给奶咂。夏天的鄂博河啊,水冰凉冰凉,头顶的日头火辣辣的,岂不赶着小家伙们进水嬉戏?小牛犊儿在水里撒开了花,毛绒绒的尾巴支棱着活像个捻线的棒锥。小东西们乐了阿洛娃也高兴,他知道离开妈妈的孩子心里总有处细软不容触碰的敏感区,在那份天生的熟悉感和安全感之下,什么山崩地裂什么地覆天翻,都轻的如清风吹走了一股烟。岁月不见成长,只会来回奔波,却刻不容缓的催着没死的一切成长,冬天的阿洛娃俨然一副牧场主的样子,短短的胳膊甩着长长的吾朵,学着大人的模样,一声狂野的吼叫,身子侧侧一倾一块石子已经打到了目标的地方,阿洛娃就喜欢朝着有目标的地方发力,那是梦想中的长大以后。阿洛娃还小,远处的山连绵不断,中间凹下去的地方像是个碗,碗里下满了雪,阿洛娃不能去那些雪深的地方,只能守在草场的围栏边上,提防着谁家越界,脸蛋冻的发青,还说不冷,帐房家流传着一句话“娃娃家要知道冻了,帐房家的牦牛犊就全冻死了”。帐房家的光阴不好推,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童话里的世界,帐房家却要在童话世界里活成现实的人。也许一片莽莽雪原,埋下的是一片牛羊;也许一曲秋草黄,唱的是饿死了牲畜的悲伤;六月飞雪不是奇观异景,却能冻煞新生;原驰蜡象也不是冰雪世界,那是雪埋了牧人藏身的窝子。鄂博梁的帐房家几乎每年都要为了草场和其他地方迁移而来的牧人打仗,真的是打仗,流血也要拼出来的仗。老旧的火枪,发亮的藏刀,平时都高高架起或者掩在毡下的老家伙们,终究要为了生存而战,年已不惑的,血气方刚的,十二三四的,男的,女的都要出面,男人们端了火枪攥着大刀,女人们扛着铁掀拎着狗棒,阿洛娃们吸着鼻涕甩着吾朵,一场可能说流血就流血的战争一触即发,男人们大声喊话,女人们躜蹦子大骂,先人祖宗先过一遍,不够劲儿再摸一把自己的裤裆朝着对方甩出去,连同那些粗野的言语,这是他们看来最恶毒的咒骂,小孩子们学着大人的口气,把敌方的祖宗翻成了天。战争可能要十几天,就像一场憋了很久却下不出来的雨,其实也不像雨,谁也不想看着人死,只是为了鄂博梁上的生活。番子家的碗 番子家,长在牧场和农田里。番子,长在奶肉和粮食里。番子是个尴尬的存在,谁也不认为他们是血统纯正的种族或者部落,就只是奔走在牛羊和青稞间,忙碌于放牧和农耕里。番子始终不渝的信仰着祖祖辈辈点着明灯的佛龛,番子也坚定不移的传承着世世代代供养着桑烟的鄂博,番子是矛盾的番子,也是真实的番子,就像是一只只土拨鼠,在山坳的小房子里进进出出,为自己忙碌,番子此生离不开一个碗,那是番子的身份也是番子的期待。在绿度母带着大唐进入吐蕃前,吐蕃就有了陶器,先民们用黑褐色的胶泥做成陶碗,简约的线条把生活刻画在碗壁上,留着给我们这些后来的孩子们观赏,幻想。我在碗上看见了辛劳的土著在丰饶的黑土地里撒种,我看见骁勇的汉子在骠骑上驰骋,我还看见天神把生灵像种子一样撒在了地面,从此树木葱茏,生灵不息。后来的后来,“芙蓉玉碗,莲子金杯”在唐公主的玉指间把过往蹉跎成了历史,把京瓷奉请成了珍宝,人们毫不犹豫的爱上了瓷,而色彩明丽,花纹精美的瓷碗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流传至今,番子是吐蕃的后人,自不能免俗,爱碗之风,盛传至今。番子是信仰藏传佛教的,不知道天上有多少佛,更不知道地上有多少精灵,所以番子总是小心的活着,敬畏着世间万物,把所有的信仰和忠诚用七个干净漂亮的龙碗盛满清澈透亮的清泉供养给中堂的佛龛,乌黑油亮的头发,赭红谦卑的脸,映在七碗水里,倒映出十方善良,三寸灵台。净水碗要用最漂亮的小碗,描了龙的青花碗,镂了空的青稞碗,写了字的八宝碗,只有最精绝的手艺才能表达最虔诚的信仰和恭敬。如果说佛是天上的佛,那父母就是现世的真佛。番子就像敬佛一样侍奉着双亲,父母的碗大小有别,父亲用大碗,母亲用小碗。吃饭有饭碗,喝茶有茶碗。第一碗茶,先双手端给父亲,第二碗茶双手奉给母亲,茶不能过满,俗语说“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吃饭也如是,第一份饭食总是父母先用,民调儿唱到“高茶贵饭献父母,粗茶淡饭留子孙”,如果把父母比做是一套马车,那孩子就是追随在后面的车队,我们走在父母给我们探索好的道路上,父母额头上的皱纹就是马车碾过泥泞留下的车辙,是心血铸就的教训。如果老人仙逝,那碗就是带着体温和气息的纪念,高高的放在干净的柜子里,想念的时候看看空空的碗,仿佛还看得见老人手托着小碗,呡一口酽茶,侃侃而谈的样子。一个民族的延续离不开爱情,番子的祖辈留下这样一首动人的歌,“带也带不走,留也留不下,情人要是龙碗该多好,可以揣在怀里带走”。是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可惜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夜里的雨积起一汪水,就像情人满眼的不舍,更像分别时候不安的泪,我要有一个盛得下相思的碗,我要有一个藏得住情人的碗,我要我们俩就是一对儿茶碗,静静的看着对方,远也远不了,近也近不得。婚姻是爱情的证明信,当帅气的小伙跨上精美的腰刀,俊秀的姑娘佩上华丽的协饰,有那能言善道,口齿伶俐的人手托龙碗,口吐金莲,赞颂三宝吉祥,歌唱人欢马笑,黑牦牛帐篷里啊一首首动人的情歌就像雨林里的鹦鹉在欢叫。一碗碗香醇的美酒,就着一块块肥美的鲜肉,唇齿留香,六神送爽。番子的延续,指望着一代代蹒跚学步孩子。所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对谁都是欣喜和激动。如若有新生的孩子来访,大方的番子家的女主人,会为孩子准备一对儿装了红枣的小碗,取意“饭碗”,祝愿这个小小的东西今生今世不愁吃穿,饭碗在手,天下他有。这是最纯朴的祝福,只有吃饱了饭的人才有希望活到明天,释迦牟尼佛也是在接受牧羊女供养的乳糜后悟道成佛的。我们家,每年过年首要购置的必定是四个瓷碗,不惜重金。吃好饭,仍然是最朴素的愿望。闲来无事,我在整理我家碗柜的时候,一时来兴,清点了下数目。有一百一十多个之众,虽然不常用到,但是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番子家以碗多,碗美,碗贵重为富贵的象征。作为主人,不能用残缺的碗给客人倒茶端饭;作为客人,如果钟意于主人漂亮的碗,那就多喝几碗茶。碎了的碗,不能乱扔,要在干净高远的地方放掉它,那是你的“饭碗”。对于不用的碗,要勤于擦洗,别让尘土迷蒙了你的前程。生活,多点仪式感,对谁都好!番子和水 番子的先人,在一夜的饥寒交迫之后,顶着刺骨的风钻出帐篷。蓦然看见清晨的太阳,太阳毫不吝啬的把光辉铺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光彩夺目,让人一眼就看到了生机和希望。这,不就是一条流淌着酥油的河吗?所以,黄河在源头叫玛曲,消融的酥油流成的河。水,是生命的源,利万物而不争,摧路障于无声。番子爱水,也敬水。番子爱水,每一个勤俭持家的妇人,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背水。世人都说无利不起早,番子家确是不为利,只为水而起早的人。只为了争那泉眼里汩汩而出的第一泓清流,只为了把那第一泓清流供养给心中的佛。番子家有了自来水是开放以后的事了,之前是要去背水亦或挑水的。高原微寒的清晨,从每一户冒着青烟的庄廓里,都会闪出一个轻巧的妇人身影。一方方粉粉绿绿的头巾苫住乌黑秀丽的长发,俊俏的脸蛋装点着高寒赠予的殷红,不施水粉自带彩。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妇人们小声的说笑,总怕惊动了这将醒的山庄。有人背了木桶,那前屈的身子就像绵延的山梁,太阳再一次毫不吝啬的给她镶上了金色的线框,将这个为信仰,为家庭任劳任怨的女子永久的定格在最美的姿态里。也有人挑了扁担,两边的桶随着妇人绰约的身姿左右摇晃,不失尺寸。在泉边,在井沿,每一个背水的妇人,都会将最开头的三瓢水奋力的抛洒向空中,朱唇微启,感念着大地的恩赐,祝祷着净水长流。妇人们虽是勤劳,可毕竟也是家中的女子,总有些家长里短。只有受过苦难的人才会细听一个苦命人的哭诉,也只有一个受过苦难的妇人,才会了解另一个正在受着苦难的妇人。她们总是知道,谁家的婆媳关系不好,谁家的丈夫脾气暴躁,谁家的炕头还有幼子,谁家的屋里还有病人。给一个受苦的人以最大的方便,这是妇人们不约而同也是不谋而合的行为,总有个年长的会说“这小媳妇孽障,婆婆手里难活人,先让她早早的背回水去,防着贼婆婆挑理。”也会有人细心的发现有人脸色不好,神情沮丧,便会开导说“手拿上背斗了背薏子,薏子不由的淌里。人家的大门上推日子,清眼泪不由的淌里。两口的饭,吵着吃。儿女的饭,诰着吃。你俩人可着了气了嘛?”,“就是,就是!老汉们说着呢,命大了做官,气大了做啥呢?黄河沿上吹筏子去呀?两口的仗,这边打完那边合,快别气!赶紧把水背回去!别再惹着了!”一众妇人快快的给受了委屈的女子盛满了水送回家去了。小山村的一天,就在水边拉开了序幕。回到家,妇人们要盥洗礼佛,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换净水。佛说西方极乐世界有七宝池,宝池内充盈八功德水,水以清凉洁净,好施不争大得佛陀喜爱。番子家也是推崇用甘澧的清水供养神圣的信仰。妇人用头巾严严实实的捂住口鼻,将昨日的净水,倒入专用的桶中,将精致的净水铜碗扣在台案上,然后用专用的抹布将净水碗细细的擦拭干净,积年累月,那铜碗竟能映出妇人认真的模样。擦拭干净摆放整齐的碗里,再满满的盛上新背来的水,妇人无畏无求,只求用一碗用心盛满的水换取佛爷的恩德,一家人的平安康泰,善良的女子甚至会祈祷佛爷保佑自己的牛羊不受灾疫。换下来的净水是不乱倒的,花儿里有唱“清水儿浇了花园了,稠水我洗了脸了。”换下来的净水一般是要泼进花园的,花园里埋放着宝瓶——镇宅避煞的另一种信仰寄托。如果说取水的地方是生活的序幕,那么供水就是生活走上正轨的时候,就像一个睡醒的人,穿戴盥洗完毕,要开始忙活一天的光阴。早起的妇人礼佛完毕,要烧茶,这是在婚礼上也要考验的一门生活技能。茶叶多少,茶水咸淡,茶味寡淡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娘家人的脸面和新媳妇的地位。番子家最常见的便是茶砖煮制的熬茶了,番子家叫清茶,口味因人因家庭而异。有老人的家庭一般爱喝酽茶,年轻人则嫌酽茶味苦,多喝淡茶。黄褐色的茶汤,说着碗边啜一口,满嘴茶香。讲究人家,还要在茶里放进薄荷,荆芥,花椒,姜皮,红枣一同熬住,那味道更是令人着迷。时至今日,我每天晚上都要自己烧一锅浓浓的酽茶,一口苦茶,一口糌粑,品不尽大自然无上的恩德,也品不尽清水不斥万物而容之的宽厚。番子家爱水,还敬水。最忌在泉眼,井中嬉闹,更甚乱挖。长辈们总会用谁家的小孩因为捉了泉眼里的蝌蚪而双手肿大,谁家的孩子往水井吐了唾沫而嘴巴溃烂这样的故事警告我们不许对水不敬,对水源不敬。对啊,如果一个人连别人的恩赐都不懂珍惜,不懂感念,那还何苦为人呢。同学马丹丹说过“进斋月了,我对妈妈说:“我们不能回报的慈悯和馈赠,只能身体力行来感念。””番子家定亲,娶亲,是要泼水的。即使是寒冬腊月,数九寒天,泼水是雷打不动的规程。每一个来客都要接受敬水的洗礼,洗去一路风尘,洗去邪魅琐碎。爱闹的妇人们,用纯白的羊毛系在水瓢,水桶上,先将一勺掺了牛奶的净水洒向天空,敬告神明,这个人家适逢喜事,一来祈求保佑,诸事顺遂;二来祈求原谅,凡人好玩;三者,驱邪避祸,非人回避。之后就成了欢乐的海洋,一瓢一勺的清水泼给客人,洗去不干不净,愿你好运常随。更有甚者,数妇人摁住一个男宾,将一盆净水,顺着脖颈浇灌而下,被浇者苦苦哀求,然不奏效,只有妇人们爽朗的笑,客人自顾自的乐。水,善逝,永不逝;水,善变,永不变;水,利万物;水,破艰险。水能无声而奔流,也能滔滔而呼啸,就像个沉稳的番子,博爱虔诚,也嫉恶如仇。番子——青稞的后人 番子是青稞的后人,从番子的祖先在这片高地上生下第一个孩子开始。 青稞又称裸大麦,元麦,年前就C位出道,一直活在番子的生命里。我的家乡是脑山,缺水少雨,天气无常,吃饭全看天年,要想种点麦子那是万万不能的。每年到了雨雹季节,老汉们就开始像念经一样的念叨“这个瞎天,眼睛里见不得庄稼人的好,青稞才装穗儿哩,雀儿舌头(青稞颗粒刚刚成型的样子)还没长满,老天爷的眼仁子就胀着呢!”种青稞是祖辈留下的营生,也是繁衍的技能。脑山的地里只能用青稞,小油菜,土豆,别的啥都不行。种好了,那是一年的安心。 青稞从雀儿舌头刚装满的时候,就和番子家染上了关系,一直到打碾,磨面,留种。 “大门前头的绿青稞,绿绿拉拉的折个。眼前头站着的憨哥哥,稀罕拉拉的惹个。”你看这唱花儿的女子多不安分,折了还没长熟的绿青稞,还要惹一惹少不经事的憨哥哥。青海人吃青青稞(也叫青粮食)由来已久,想来是旧社会六七月里青黄不接,聪明的主妇把还尚青未熟的青稞折来做成食物裹腹。在甘青地方,到了农历七月中下旬,青稞颗粒刚刚饱满还未变黄变硬,这就是焜青稞拉麦索儿的季节了。主妇们相约为伴,背上席子背斗,在长势最好的大田里,折来饱满的青稞穗子,二十几穗为一把,扎在一起。扎好了背回来的青稞先要用剪刀剪去麦芒,麦芒扎人还占地方,末了收拾成果的时候还增加劳动量,所以要早早的剪去。剪了麦芒的青稞穗像个秃头的和尚,耷拉着沉甸甸的脑袋,这就要下锅啦。打理好的青稞穗放进大铁锅里倒水焖煮,等有香味飘逸而出,青稞穗就可以拿出来进行第二步加工了。出锅的把子要趁热再席子背斗上搓,使之脱粒。反复揉搓,把子上还有未搓下来的青稞,庄稼人爱惜粮食,所以一定要吃干净才行,这个活儿就交给嘴馋的小孩子了。妈妈们会叫“尕宝子,双存儿,快抓虱子来!”娃儿们当真就像个鸡崽子捉虱一样,抱着个把子在怀里一粒一粒的捡着青稞吃。脱了粒的青稞要用簸箕上下颠簸,除掉谷皮和麦芒。一套程序下来,主妇的工作暂告段落,不爱劳累的就这么着能吃焜青稞了,挑剔些嘴馋些的还要接着做麦索儿,处理干净的焜青稞混着青稞糌粑灌进磨眼儿,磨出来长约二寸的条索,那便是麦索儿了,拌上小葱,切上香菜,沸腾的热油,“呲啦”一声脆响,油炝麦索儿请您品尝。 麦索儿不耐放,聪明的女主人,还会用它做拌汤。鸡毛白菜,立秋的洋芋,新磨的麦索儿一起下锅,糊墩墩儿的来一碗麦索儿拌汤,调些循化的辣子湟源的醋,这是天上人间吧。近几年有了冰箱,麦索儿也就能放到冬天了。有一年冬天,我在我二娘家里吃到了麦索儿装成的“启麻”(猪大肠),启麻的油香,麦索儿的麦香,让我至今回味起来都能咽下好几口的涎水。 “茬茬的背斗里背苡子,苡子不由的淌里。人家的门上推日子,清眼泪不由的淌里。”青稞收割打碾完了,草渣是要背回家煨炕的。青藏高原的冬天很冷,热炕是番子家抗寒的终极法宝,没有苡子是烧不出来舒适的炕的。牛羊粪煨炕会导致炕过烫,甚至会引发火灾,我们家有条毛毡有个大大的烟熏色窟窿,就是我爸用马粪煨炕烧出来的成果,而苡子燃点低易燃,热值低,烧出来的炕最是暖人,让人不禁感叹,果真青稞是最懂番子的,番子是青稞的后人。 “青稞面油花是三转儿,两转儿泡给着碗里。阿哥是黑牛毛褐褂儿,尕妹妹看不着眼里。”打了新粮食自然是要磨面的,青稞磨成的面番子家叫杂面。杂面没有粘性,做面食是一个技术活,没有十几年功力的女子擀不好一案子青稞面实属正常。时间回推二十年,番子家还是以杂面为主的。巧手的主妇把青稞面做成种种样样,把一个女人的爱美的天性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一份份青稞面食上。油花就是用青稞面做的花卷儿,缠上菜油,胡麻,香豆,十分味美。小时候我最爱的吃法,就是在刚出锅的油花上涂上一层酥油,待油花儿热化了酥油,酥油渗进了油花儿,猛咬一口,满嘴喷香,可惜这个吃法从来都只被我一个人接受。油花儿除了纯杂面的,还有白面和杂面各一层的,叫“砖包城”。青海花儿唱“砖包城的油花儿三转儿,托笼里放满着里。阿哥的走马上三件儿,庄子里耀眼着里。”发面能做油花儿,死面能做的就更多了,最不能不提的,要数面鱼儿。搓面鱼儿很有讲究,用力太轻不成鱼形,用力太过全部压扁,漂亮的面鱼儿两头尖尖,中间滚圆,下进沸腾的锅里,就像一条条在江海里翻腾的小鱼,上下浮沉。面鱼儿也分很多种,有人搓的是尺余长的长面鱼儿,有人搓的是两头尖的标准面鱼儿,还有人搓一头尖一头圆的鱼儿,我戏称之为“丁丁马勺儿”(青海话:蝌蚪)。厉害的女子能一个手掌下同时搓出两三条鱼儿,我本愚钝,学了许久至今也只能搓出一条。除了面鱼儿,主妇们还要变花样儿,有做巴罗儿的,有做麻食儿的,还能做些个丁丁儿吃。妇女从来都是智慧的天才,轻巧的烹饪玩成了把戏。 “宁夏的麦子好白面,麻青稞磨下的炒面。年里月里的见不上面,我心里好不是扯牵。”这里说的炒面,就是番子和青稞最重的情缘——糌粑。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吃糌粑,科学研究是糌粑是营养价值最高的粗粮,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只知道糌粑是先人留给我们的食粮,它有着引导我们走向祖辈的味道,我们用糌粑礼佛,用糌粑养娃,牲口病了的或者瘦弱不堪的时候吃上些糌粑也能恢复的很好。选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在房顶铺开塑料布,摊上青稞,暴晒。次日,从干净的土崖上挖来黄土,土先入锅猛火炒制颜色变黄褐,就可以下青稞了。入了锅的青稞在烧热的土里劈啪作响,青稞的焦香四溢,手疾眼快的妇人眼看着青稞各个爆开了花儿,便赶紧的转移阵地,把青稞漏出,这会儿就不叫青稞了,番子家连“麻麦”,白花花的麦仁儿,裹着焦黄的麦皮,果真像个长了麻子的脸,庄稼人的智慧如此真实与朴素,可能这就是大道从简?第一锅麻麦人是不能先动嘴的,我们无以为报的慈悲和赠予,只能身体力行的去回报,番子把第一碗麻麦供给了佛堂和灶爷,佛爷保佑,番子家祖辈还有吃不完的青稞麻麦,灶爷保佑,今天的麻麦不生不焦,没费粮食。这是番子家生活里最美的仪式,感恩的仪式。炒好的麻麦,多半是要磨成糌粑的,以前多用手推磨,现在机械化钢磨,反正都是要弄成细粉,和了酥油,奶茶,捏成小块吃了的。写字的时候,我就吃下一份糌粑了,也许灵感也来自青稞的恩赐吧。 “白面饼饼俩泡肉汤,杂和面干粮的味香。嫌穷爱富的心别想,穷人的尕小伙意长。”犹记得,父亲在吃完面鱼儿后,要喝最底层的面汤,他说那里有面鱼娃娃。 番子家的头面 番子家的头面,是妇女们用来囊装发辫的头饰,汉人家称为“辫套”或者“筒筒儿”,番子家多称“嘉郎”。是女子成年之际以及出嫁时候,由娘家人缝制的实用性饰物,多以彩绣、银币、珊瑚缀饰,每费数十金不止。也有人说,“嘉郎”是藏族妇女的智慧。我们说,“这是我们的头面”。如果说服饰成为了文化的成分,那么势必要追随着文化灭迹。自我上次看到有人穿戴着已不完整的头面,并追随着她踏过整条街,目送她登上车子远去,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如果说文化需要传承,那么这十来年就是传承的断层期,这些年的年轻人没用过头面,这些年的孩子们没见过头面。这好比,戏剧性的把这个成长的孩子迷晕再唤醒,中间让他躺着长了十年的白肉。番子家的头面,是文化更是传承。头面是一个民族的道德镜像,更是一个部落的入世派头。番子是懂得感恩的人,也是将这种感恩融入血脉,掺进文化的的人。母语里有个词叫“阿香”,意为贵宾,同时也意为舅舅。几千年前的文化输出和倾囊相助,让番子世世代代铭记住舅舅的好。舅舅就是贵宾!同样,头面也是妇女们在背负在脊背上的感恩和敬仰。头面是一对儿布囊,妇女终生佩戴,家有丧事时翻转头面,以无装饰的黑布一面示人,以表哀悼。一对儿头面以完整的黑棉布为底,且不能有破口、续接的地方,表示父母对女儿圆满一生的祝祷。头面正面,由四块绣片,一块镶饰区,大红排穗组成。四块绣片元素均是佛教色彩,最上面一片多绣有雪狮,次有佛手抱桃,再有莲花,最后亦以莲花居多。头面多是以上图案,但不囿于以上,还有苹果,石榴,葡萄等图案,也颇为亮眼。镶饰区以红棉布为底,以银盾、铜钱、银币吊坠,上下两段再缀以珊瑚、玛瑙、松石等番子家常用宝石。镶饰品是一个家庭富有程度和对女儿的疼爱程度的直接体现,会在婚礼当天以及女子的后半生中伴随左右。头面底端是排穗,多是绛红色排穗,颜色饱满艳丽,穗条随绰约身姿翩翩起舞,实在是风景。然也非一定,偶也有老年妇女或者丧偶妇女佩戴黑色排穗的头面,与之相配的绣片也多以老成,寡淡的颜色缝制。头面既是深奥的文化,也是鲜明的标志。蒙古族、藏族、裕固族、土族都有佩戴辫套的习惯,而区分藏族与其他民族的最好办法,就是观看妇女们的辫套。蒙古族和裕固族妇女辫套多佩戴于胸前,而藏族与土族则佩戴于身后。藏族与土族的区分,以底布颜色作为区别,藏族以黑红两色为底布,土族人以白布为底色较多。作为藏族人,其自身内部根据部落的不同,属寺的不同,来历不同,妇女佩戴的头面也是不一样的。番子作为农区藏族人,其头面也是因地而异,形制不一。丹城湟源,日月南乡,历属东科尔寺,此地家西番与湟中共和地方,苏尔吉地方,古称多罗部落,头面最为单一,仅有两条绣花辫套,别无它饰。与湟中西纳、隆奔、申中,海东卓仓,华锐等部落截然不同。头面在彰显部落归属的意义层面,真正起到了名符其实的头面作用。头面不是孤独的,和头面一起被人们脱下的还有“半长”。“半长”是一种右祍半长至臀的服装,是番子家为了更好的适应农耕生活,结合了藏袍护腰汉装简便的优点而生成的特殊产物。“半长”立领,无兜,囫囵袖子,用一根腰带系紧,帖服于身。妇女们将一头乌丝梳成两缕,编成两根油亮的麻花辫,将头面用扣环系于发辫,发辫置于头面中。穿过腰带,头面下端拉至小腿处,其余部分通过“档子”搭在腰带上。行动起来,头面就是背在番子女人们脊梁上的移动风景。有人说,当代物质文明的进步以生物多样性的减少为代价,而当代精神文明的进步则以文化多样性的减少为代价。文化来源于生活,是一朵开在生活这块肥沃的黑土上的娇艳的花。而现代文明并不允许一代代的番子后人在脑山里继续蜗居,生活像个不好不坏的助推器,把番子推向美好而忙碌的城市,而离开了生活实践的头面再也不能开出艳丽的花,这是生活需要的代价。?????????? 铁成梁 笔名扎西丹柯 湟源县日月乡大石头村人,八零后,华北电力大学工学硕士学历,现青海大学教师,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海日报、西海文艺、荒原春等期刊。 监制:冯贵军责任编辑:杨淑英 图文编辑:李晓婷 稿件来源:局公共文化服务科 投稿邮箱:hyly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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