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博夫黄沙拌饭可口香用三只眼看世界
我的兵团生涯出师不利。 孔月失联了,冬天来临了。 本来秋收过后,望着乡亲们把一车车庄稼高高兴兴的运回场面,尽管我没参与春的播种,夏的耕耘,但心中依然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我想我们大兵团人多地广,肯定收获的更多更好吧。 孔月的退信,给我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使我浑身上下透心凉。尽管心里觉得非常委屈,有些郁闷,但我还是打起精神,该学习学习,该干活干活。自立自强,先立业,后成家的初衷坚决不改。我想总有一天孔月一定会理解我,谅解我并且支持我的。 几个月来,每周六去团部送气象预报,是我既开心又忐忑的时刻,因为我这个边干边学的二把刀,能够把自己的气象观测记录和作出的初步预报送给领导,特别是当孟参谋一边翻看着那几张记录,一边点头说不错不错的时候,自己还是挺高兴的。但是每当离开团部大院儿的时候,望着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的红领章红帽徽和草绿色兵团服的时候,我心中还是会有一丝丝惆怅。 团部离气象站有30里地,每逢周六,九队队长老赵总是安排一名老乡赶着毛驴车,送我去报表,每次都让知青们轮流跟我去团部,因为那里有军人服务社,可以买到毛巾牙膏和罐头等日用品,还有邮局,可以寄信发电报。时间一长,赶车的人也由知青担任了,所以他们跟我都很熟悉,特别是那个何扬,因为她年龄小,老赵就让她比别人多去几次,所以跟我就更熟了。 又一个周六,恰逢农历的好日子,村里的苏虎子娶媳妇,乡亲们都要去捧场,全体知青也要去演节目助兴,一个也不能少。队长老赵特意给我借来一辆自行车,嘱咐说:“今天你就自己骑车去吧,要紧早点回来啊!人主家可是说了,一定得请你去喝喜酒” 我立刻出发,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团部。等汇报完工作,我先在团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去了趟邮局,帮何扬寄了一封信,又去军人服务社买了一对枕巾,准备回去喝喜酒的时候随礼。 回村的路上,刚骑了十几里地,一股风迎面吹来,好像有细小的沙粒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跳下车,抹了两下脖子,又拿中指抠了抠双耳,正准备上车时,隐约听到一阵歌声。我迎着歌声往前紧走了几步停下,看见左前方的一条小路上,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唱着歌列队走来: 我们是毛主席的兵团战士, 我们是战天斗地的勇敢闯将 在路边的一条支渠旁,他们停了下来,一声整齐的“一二三,四”后,人们拉开距离,纷纷的跳进渠底,挥锹挖起渠来。 伴着飞舞的铁锹,此起彼伏的歌声号子声也响了起来:“三班的,来一个!三班的,来一个!”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 “我们唱歌你不唱, 这种做法不漂亮。” 随着阵阵歌声,我心中兵团那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集体生活,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近距离地看着战友们为屯垦戍边挥洒青春的汗水,我心头一热。几个月来,渴望兵团,渴望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迫切心情在胸中澎湃冲撞,使得我不作它想,当即放好自行车,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跳下渠底,夺过一位小个女战士的铁锹,用力地挖了起来。 “你是几班的?怎么没见过你啊?”略显幼稚的普通话中,夹杂着我熟悉的乡音,说明她是一个小老乡。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一门心思手脚并用地干起活来。 虽然刚刚入冬,但这里夜晚的温度经常能降到零下七八度,所以渠底和两道边坡都有了厚薄不一的冻层,挖起来有些费力。 好在这几天在村里跟老乡们干了几次洗渠这个活,学了一点方法,这回可真用上了。我照葫芦画瓢,先将立起来的锹把略微后倾,然后把锹头侧过来,左一下,脚后跟用力蹬下去;右一下,脚后跟用力蹬下去,然后把锹头摆正,横在刚才切出的两道竖槽根部之间,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脚后跟把铁锹狠狠蹬进地里,然后用手悠着劲往后压下锹把的顶端,一块长约三十公分,宽约二十公分,厚约十七八公分的长方形土块就被整整齐齐的掘了起来,然后弓腰展臂,奋力把它甩出渠外。 我虽然动作不是很熟练,但要领掌握得还算基本正确,加上身高力大,所以效果还算及格。 小老乡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在渠底走来走去,弯腰捡拾大点的土坷垃,用脚把渠底尽量蹚平。然后又伸手要她的铁锹。“你们排今天干什么活?你怎么跑我们这里来了?” 我停了下来,用比她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气象站的,路过你们这里,帮你干一会儿。” “气象站在哪儿?” 我觉得这个小老乡非常勤快实在,就指着她刚才挖的地方说:“你还挺有劲,够能干的!” “我们班长才能干呢,人家是北京来的老兵。” 说着,她指着六七米外的一个正在埋头苦干的女战士连喊带招手。 我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那个能干的班长动作要领应该是和我差不多,切下的土块大小也和我的差不多,但人家看起来不像我那么费劲,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洗过的渠底平平整整,两面的边坡一样深浅,看起来赏心悦目。不比不知道,再看我这个大男人挖的这段,虽然够宽够深,可就是有点参差不齐,惨不忍睹。 可能看见有陌生人,班长带着铁锹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你是几连的?”虽然只有几个字,可是说得清脆悦耳,字正腔圆。 望着这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落落大方地问话的女班长,我立刻简单而正式地报告了自己的情况。 在边干边聊中,我知道了她们是一连三排的,这渠是她们连最边上的一条排渠,每年入冬前后都要清挖一遍,除去淤泥杂草我还知道了她们连与团部和气象站都距离十五里地,大概呈不等边三角形的位置 我们三个人只有两把锹,所以只能轮着干。小老乡抢回了她的锹,我就去抢班长的锹,班长又去抢小老乡的锹,空手的小老乡就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美化刚挖完的渠底和边坡 从她的话中,我又知道了班长叫海澜,是第一批到兵团的北京知青。她叫大可,才十七岁。 没过多久,我就浑身冒汗了,赶忙脱掉棉袄,甩开膀子一阵猛挖。班长脸上也渗出一层层汗珠,她用围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顺手摘下军帽,露出一头齐耳短发,愈发显得洒脱干练。 她伸手轻轻拽了我一下,“歇会儿吧,别干得那么猛,容易扭伤筋骨。” 我停了下来,抬头对她一笑:“谢谢!我没事儿。”同时心里有些纳闷,她除了挖的质量好,而且速度一点也不比我这个大小伙子慢。我想,这就是她在这塞北高原战斗了快两年练就的战斗力吧,真厉害。 一股冷风裹着沙粒刮了过来,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稍远处的渠背上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要起风了!大伙加把劲,争取把这些活干完!” 整个工地上时高时低的嗡嗡哄哄声戛然而止。 海澜看到后面两个战友进度有些慢,就扛着铁锹过去支援。 “排长发令了,快干吧!”大可闻声而动,抢走了我的铁锹,又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但不一会儿就渐渐慢了下来,嘴里呼嗤呼嗤喘着大气,一串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过稚嫩的圆脸蛋,不断掉在衣服上,地上,后来实在甩不动了,就端着一块块切下来的土块一步步蹭上渠背扣在地上,然后又下去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看着步履蹒跚的大可,我非常心疼这个小老乡,觉得她那么瘦小的个子干这种活真是有点难为她了,就过去按住她的肩膀,“你歇会儿!把锹给我” 我接过来也是一通猛干,挥锹狠挖,甩出去的土方飞过渠背老远。我个高腿长的优势,在挖渠这个活上还是占尽先机的。再加上越干越熟,效率还是挺高的。 “你使那么大劲干啥呀?”大可在旁边看着直跺脚。看我没反应,又伸手指着我甩到远处的土块大声喊道:“你傻呀你!” 她的样子一下把我逗乐了,于是我略微减少了点力道。“唉,我傻,我傻!” 风一阵紧过一阵,沙子越来越密,出汗的脸上很快就沾满了一层,而且非常均匀,我头一次感觉到这沙子居然如此之细,就像涂了一层劣质的雪花膏,但又绝对不是粉状,而是货真价实的极细的颗粒。用手抹汗,就像拿砂纸搓脸,不敢使劲。 再看浑身上下,凡是衣服有皱褶的地方,都夹着黄色的沙缕,只要一使劲,就像根根金线断了,细小的沙粒无声地洒落到地上 每个人好像都在冲刺,除了铁锹翻转挥动发出的声音,就是越来越大的风声。 一股黑灰色的旋风带着口哨般尖厉的怪叫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卷起的黄沙打在渠背上的柳树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大伙不约而同地缩起脖子侧过身子,尽量避开这不速之客。 旋风过后,大家都成了土猴,每个人几乎都一起作了个同样的动作:像孙悟空那样闭眼缩脖,浑身猛地一抖,然后几个人睁开眼相视而笑。 也许因为有我的参战,海澜这个班率先完成了任务。 “谢谢你来帮我们干活!”她说完就要带着全班去帮助一班的战友。我也想去,但她回头拦住我:“你还要走十几里路呢,别去了!”语气非常坚决,不容置疑。 我想了一下,还是应该服从命令。于是穿好棉袄,向她俩挥手告别。 又一股黄凤卷了过来,刚走出几步的海澜转身回来,摘下脖子上的毛巾递给我,“把领口系紧点,要不你到家浑身都是沙子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扭头走了。大可朝我挥了挥手:“秦为中——有空到我们连来玩-” 风越来越大,我系好扣子,用毛巾扎紧脖颈,骑车往回赶。这时,嗖嗖的冷风送来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歌声: 蓝天作帐地作床 黄沙拌饭可口香 这首歌我在团部的广播里听过好几次,非常熟悉,非常喜欢,尤其是这两句歌词,早就写在了日记本上 一股自豪感涌上心底。 此时此刻,我的心,一个兵团战士的心,跟海澜这些战友们是相通的。 我知道,大可她们也凯旋归队了。 回村的这条路中间,断断续续有的地方被流沙覆盖了,我必须下来推着走。这样走走骑骑,骑骑走走,十几里路可能耗了我将近两个小时。 当望见村子的时候,风居然停了。这老天爷真会欺负人,灌了我一路风沙。 可是我的心情还挺好,因为战士终于上了战场 站在苏虎子家院外,我解下脖子上的已经变成黄色的白毛巾,浑身上下抽打了一阵。 奉上那对枕巾,我就被主家和老赵拉进屋里,下午的喜酒刚刚开始。 望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手扒羊肉和酒菜,我顿觉饥肠辘辘,前心贴着后脊梁了。看了一下时间,才知道我从上午九点半到现在,已经七个小时滴水未进,不饿才怪呢。 顾不上客气,我开始狼吞虎咽,可吃每一口菜都觉得里面有沙子,特别是在吃细滑的凉拌粉皮时,感觉里面颗粒状的东西尤其明显,可能都是随着我脑袋的晃动从头发里掉出来的。 但我还是越吃越香 周围几间屋子里不断传出歌声笑闹声,还有带节奏的击掌声,我知道那是何扬在跳舞,她的忠字舞和武术操是最受欢迎的节目,乡亲们百看不厌 可能因为喝了一些喜酒,等我往自己宿舍走的时候,就感觉腰酸背痛,浑身难受。屋里的炉火已经灭了,可那段火墙还是温的,我赶紧重新生起炉火,烧水擦洗全身,换上一套新的内衣裤。 躺倒在床上,尽管已是疲惫不堪,但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蓦地,那个熟悉的旋律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我不由地从床上蹦起来,轻轻挥舞着拳头哼出声来: 蓝天作帐地作除床, 黄沙拌饭可口香 当时我只有一种冲动,一种要呐喊的冲动,一种要把今天的快乐分享给别人的冲动。 当然,我最想分享给的人是孔月。可是,翻开日记本,瞪着那个“查无此人”的信封,心里充满惆怅 “今后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辛老师”妈妈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如一道灵光在我脑海里闪过。 那是我小学生涯的最后一天。 学校请来摄影师给各班拍毕业照。 先后给各班教过课的各科老师们满怀喜悦,分别坐到前排轮流与各班学生合影留念,我们六年六班是最后。 快轮到我们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老师中少了教音乐的辛老师。 顾不上多想,我作为班长,快步跑到传达室,向正在给开水锅炉加煤的辛老师行了个队礼,“辛老师,我代表六年级六班全体同学请您去和我们照毕业相!” 老师拿着的煤铲突地晃动了几下,黑煤撒了一地。 这位昔日的大队辅导员兼音乐教员,全校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不知为何三年前变成了学校的工友,天天烧水打铃,每周只为我们上一节唱歌课。 我一边拍打着她身上的灰土,一边拽着她的胳膊往校园里走,嘴里不停喊着“辛老师快点快点......” 她还是迟疑着,“不行不行,水还没开呢......” 我连推带拉,把她按到前排老师们旁边的座位上。 当我挤进后排同学们中间时,发现孔月朝我微微一笑,还偷偷挑了一下大拇指。 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解散以后,孔月轻轻蹭到我身边,悄悄地说“我就知道你请辛老师去了。你真伟大!”说完蹦蹦跳跳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仿佛看见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叫着飞向辛老师身边。 晚上吃饭时,我意犹未尽地说,“妈妈,我觉得这是我上学六年来做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饭后,母亲把我叫进屋,“孩子,你今天作的确实很棒!不过,你知道辛老师为什么会从辅导员变成工友吗?”随后,母亲语重心长地一番话,使我如雷轰顶,惊的我目瞪口呆。 “孩子,妈妈本来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事的。今天,我觉得你长大了,懂事了,可以让你知道了...... 还记得你那年起道钉的事吗?” 母亲的话,使我想起一件往事: 二年级下学期全国大炼钢铁时,我惹了一场大祸。 为了争当红领巾小高炉的排头兵,我把家里能拿走的金属全都捐给了学校,就连水缸上的铁瓢也没留,害得姨妈只能拿一只大碗舀水。 那天放学后,实在没处找铁了,我鬼使神差地跑上了铁路,想起几个道钉交给学校。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一个道钉略有松动。 此时巡道工来了,把我逮个正着,送进了派出所。母亲写了检讨和保证书,才把我领回家。 母亲接着告诉我: “事过之后,派出所找到你们学校,了解你的情况,通报你的案件,要求学校承担责任,对你加强训导。在学校讨论对你的处理时,有人说应该摘掉红领巾,有人说应该开除学籍,甚至还有人说这是现行反革命,应该追查祖宗三代...... 是你的大队辅导员,就是你今天的辛老师,她拍案而起仗义执言,先说你是少先队干部,她作为辅导员没有教育好你应负主要责任。最后她表态说:‘秦为中还是个小孩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他是为学校的小高炉才去到处找铁的。要不是我们停课大炼钢铁,他一个小毛孩子懂什么大跃进?懂什么反革命?充其量是盲目的激情,幼稚的冲动而已。所以,我坚决不同意给他任何处分,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她的慷慨陈词,赢得了不少老师的认可。因此你才躲过一劫,顺利毕业。而她自己,则因此得罪了一些领导,被打成右倾分子,降级使用。 为了不影响你的成长,辛老师反复嘱咐我,千万不能让你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她使劲拍打着我的胸口,“儿子,你永远不能忘了辛老师!记住,她叫辛洁!辛苦的辛,纯洁的洁!你像对妈妈那样爱戴她,信任她,照顾她!今后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辛老师” 此时我早已泣不成声 想到这里,我在内心深处和恩师说:敬爱的辛老师,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可是为了让青春无悔,我别无选择!老师,请您原谅,请您等我回来 母亲的话让我找到了救星。有我最敬爱的辛老师帮忙,一定能联系上我最亲密的战友孔月。 带着对辛老师的深深思念,带着与孔月重逢的期待,带着满身的疲惫,带着“黄沙拌饭可口香”的美妙回味 我睡着了。 作者解博夫简介:山东省青岛市届初中毕业生。年到内蒙建设兵团17团,先后担任宣传队中音号手、团政治处报道员,后任农场政工科干事、中心学校校长等,年调回爱人所在地天津,先后在国企从事党务工作,年任技术学校校长兼书记、顾问,年退休。 原创解博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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