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文猛,本名文贤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三峡文艺》副主编。年开始文学创作,在《人民日报》《北京文学》《散文》《山花》等报刊发表作品多万字。出版有《山梁上的琴声》《远方》《三峡报告》《阴阳乡官》等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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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乡愁

文猛

1

在故乡,远方是远方。

在远方,故乡是远方。

离开故乡,故乡只是节日的故乡和庄稼的故乡。

父母在,故乡是春节的故乡。

父母走了,故乡是清明节的故乡。

在不是春节不是清明节的日子,让一种盛情的邀请喊回故乡,这是第一次,这是槐花盛开时节的故乡。

一直以来,喊我们回家的是父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就奔着那方叫白蜡湾的村庄,那方叫新龙岭的老屋。这是两方刻骨铭心的地名。

再往上故乡的大地名,叙述上就有些纠结了。

村庄之上是乡名。那是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地名——桥亭。年9月,桥亭乡合并到后山镇,老家有了一个非常可以“依靠”的地名——后山。有后山作为人生的后山,我们何惧风浪,何惧飘零。再往上是县名——万县。再往上是地区名——万县地区。再往上是省名——四川省。“高峡出平湖”的三峡工程,我们头上四川省的省名改为了“重庆市”市名,人生档案的籍贯填写从“四川省万县”到“四川省万县市天城区”“重庆市万州移民开发区”“重庆市万州区”。据说即将又有“三峡新区”的传言……

自己是哪儿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在人生各阶段填写籍贯表格时都会如此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我们有了更多的乡愁!

2

站在故乡土地上,就没有那些往上仰望大地名的愁绪。等待我的不是父母,是故乡的父母官。他们整齐站在一方门下,那是故乡的镇门,大青石的牌坊,牌坊上刻着“重庆市万州区后山镇”——

故乡有了自己的门面,有了自己的封面。

镇门所在地方土地名叫三岔河。从老家桥亭流下来的天顺河,从后山流下来的黎明河,汇在一齐,流进关龙河。河上曾经有一座风雨廊桥,故乡当年这样的风雨廊桥很多,所以我的故乡叫桥亭。

河水清清,廊桥不再,故乡桥亭已经见不到一座桥亭。陪同我的故乡父母官说,故乡准备在当年有桥亭的地方恢复曾经的桥亭,让回家的游子有一方歇息的地方。

年9月1日,我考入万县师范学校,学校依然在乡村,但是学校在高高的蛤蟆石山那边,在江城万州的城郊。父亲送我上学,没有从蛤蟆石山翻越,专门送我到三岔河。父亲说关龙河的前方是浦里河,浦里河的前方是小江,小江的前方是长江,长江的前方是大海,这是故乡所有河的河生,这是父母希望的我的人生——

跟着河流走远方!

我的老家和远远的城市隔着高高的蛤蟆石山,翻越那座山,是故乡人最大的梦想。

走好选对的路,别选好走的路,祖辈们的话很有哲理。

当年架风雨廊桥的地方,如今飞架一座气势恢宏的钢筋水泥桥,公路已经通向老家的大山里。桥上过往车辆很多,不再是拉煤的货车和拖拉机,城里能够见到轿车、越野车不时在桥上通过。车停下来,车窗摇下来,我已经叫不完车上老乡们的名字,显然他们因为认识故乡的父母官自然之后就认识我,有进山的,有出山的……

这是故乡的封面。

迎接我的车队沿着天顺河逆流而上。

窗外是平坦的三岔河坝子,那是山里难得见到的大坝子,聚集了故乡最肥沃的一坝田。老家人们的口中总描述着两种人,一是山上人,一是坝下人,坝下人是我们羡慕的人,说山上人,潜台词其实就一个字:穷。

越往上走,路越来越陡,山越来越高。在坝子上升为山坡的天顺桥下车,重温当年的万梁古道(万州到梁平)。光滑的青石板路蜿蜒往山中延伸,山脚就是天顺桥,一道非常古老的石板桥。漫漫古道,洒汗之路,上面撒着祖辈的盐、粮食、桐油,当然更有信念和汗水这些属于盐的物质。如今的古道已经时隐时现,就像我们记忆的河流,我们总能想起些什么,更多的是模糊。古道不再是故乡人走向远方的主题,水泥路、柏油路、高速公路,还有大山腹中的高铁,走出去的人多了,走出去的路畅了,关于异乡的前景,大家不再仰望,不再绞尽脑汁地展望。

关于故乡,最走心的比喻就是故乡就像自己的母亲,她们总会逼着你走远,让你带着疼想她们。

从天顺桥爬上一道山梁,那座山梁有个很俗的名字:屙屎梁,山梁那边又是一方坝子——康家坝,老家又一方出米的大坝子,想想那些大米,再想坝上这个俗气的地名,我们就明白祖先们取名的理由。有坝就有路,有河就有桥,一路进山,天缘桥,桂花桥,天池桥,巨河桥,元河桥,蛮大桥,纸厂桥……那是山里人刻骨铭心的地名,那是山里人走向远方的路,回家的路。

故乡的路多、溪多、河多、桥多,最简单的心思就是把故乡想象成一片树叶,树叶上印着小溪、小河、小桥、小路的图案,树叶很青,很清,很轻,好藏在心中……

站在天顺桥上,望着不远处的牛栏圃院子,那是我二嫂的老家。因为媒人的张罗,我二哥和二嫂换了庚贴,合了八字,等待一个婚期。我二哥并不热心这桩婚事,他心中有他一个高中的女同学名字。迫于父母的压力,他们第一次拜家之后,每到逢年过节的日子,到二嫂家拜节的事情就落在母亲和我身上,虽然每一次到二嫂老家,母亲总会编些理由,大家都不说破。二嫂的父亲是个非常热情的庄稼汉,每次到他家中,他总会带着我到家门前的天顺河边捉鱼,捉螃蟹,我萌生找媳妇的念头就从那时开始,我清楚地知道,找了媳妇就会有人带着捉鱼、捉螃蟹……

当然,最后娶走我二嫂的还是我二哥。

望着老院子,眼中噙满泪。二嫂的父母也早走了,他们曾经一直在二嫂面前念叨,说好久喊你家老五到天顺河来捉鱼啊,河里的鱼好多啊!老院子的背后是一方狭窄的峡谷,那里不久就会矗立起一道大坝,让曾经的稻田成为青龙水库,作为万州城的备用水源地,成为江城万州一口最大的水井。

很早的作品中,我总用“背井离乡”记录离开老家的心情,没想到再过几年,这口井还真被我们背到城里,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老家喝着同一口井水,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同样的滴答声。

老家人围了过来,天啊,这不是那个给哥哥看媳妇的文家老五吗?

老家人自豪地告诉我,说黎明河的上游石笋沟也要建一座石笋沟水库,你们可以天天喝上老家的水啦!

有一个词叫沧海桑田,在我的老家,这个词叫桑田沧海!

3

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故乡是一个村庄的名字。读书离开村庄,故乡就是一个乡镇的名字。后来参加工作,故乡就是一个县城的名字、省份的名字。我在前面说过,在我最早的籍贯表格栏上,我是四川省万县桥亭乡人。在我的思维定势中,村支书村主任办公的地方是一个村庄的封面,乡书记乡长办公的地方自然是一个乡的封面。所以在很长很长的时光格上,桥亭子才是我故乡桥亭的封面,那是乡里书记乡长办公的地方,那是乡亲们逢每月2、5、8的日子赶场的地方,那是乡村最大的乡村派对的地方。

4月28日,这是桥亭子赶场的大日子,乡场上没有我想象中的人山人海。老家桥亭乡合并到后山镇后,乡政府木牌子摘下,大家很长一段时间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乡政府门前那座风雨桥亭,桥上的亭子拆了,只留下一弯石拱桥,到哪里遮风挡雨是大家迷茫了很久的话题。改革开放以来,通往山外的路越来越多,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村里的小学合并到了镇里的小学,小的村子合并到了大的村子,村里的人们搬到了乡场上、城市里。稀稀疏疏的人群,淡淡的叫卖声,我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喜悦。

车队驶进乡政府大院,显然这是乡场上今天最大的事件。赶场的人们涌进乡政府,一看书记镇长在陪同,大家更是充满期待——

“这是从我们后山走出去的文贤猛!”

文贤猛?!教育局长?!宣传部长?!财政局长?!

我没有感到惊讶,尽管这些帽子没有一顶戴在过我的头上。在这些乡邻面前,我才能真正取到记忆的密码。

在故乡人的语言天空,山里人一旦离开山里,走进城市工作或者当兵,大家总会给他放大向天空伸展的空间。

山中为蛇,出山为龙。鸟归山林,龙归大海。故乡河多,每年总要发大水,山里人不会责怪河发大水,在故乡语言讲述的河流之上,小溪小河发大水,那是在走蛟,蛟小的时候是山中之蛇,当蛇修炼到一定程度,不安分守在山里,就会跟着山里的小溪小河龙归大海……

一直到今天,我对老家大地上的山水林田路没有太多的神往,尽管在故乡人心中,它们都赋予了神的灵气,但是我对老家大地之下却充满无尽的敬畏,我总感觉大地之下潜伏着很多的龙和蛇,它们在等待着走出大山走向大海。

山里人当兵走啦,在乡亲们语言的天空中,他会很快成为连长、营长、团长,什么职位最兴奋,大家就给他什么职位。

我的表姐夫当年当兵走了,表姐夫给家中的信里从没有说到什么提干之类的线索,村里人短短四年中就用语言给表姐夫描绘了一个团长的职位。八年后,表姐夫回到村里,他当过最大的官就是代理排长,没有关系,在乡村希望的庄稼长势中,他就是团长。

给走出山里的人一个语言上的前程,最热闹的场景就是赶场天。该卖的东西卖了,该买的东西买了,大家坐在桥亭上,站在古街上,赶农事,赶季节,更要赶人。大家把远远近近的故乡人用自豪的语言赶上。山里人走进城里,那是山里人集体的荣光,犹如山里的徽章,成为老家永远的炫耀。

乡里第一个大学生分配到了县教育局工作,在乡场上,说他就是局长,说管着几千名教师几十万学生。父母教育孩子读书,说好好读书,不要担心,我们有个家乡人在教育局当着局长!后来我从乡下调到教育局工作,我才知道我崇拜多年的“教育局长”真实只是教研室的教研员。

乡里一个从部队转业回家的老乡安置到县委工作,一下让全乡人眼睛发亮,说他有自己专门的小车,出门就坐小车,什么困难找到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后来我调到县委宣传部工作,才知道他出门的确坐着小车,他在县团委开车……

故乡更多的乡亲们一辈子住在村子里,从没有离开,他们就是一株株的庄稼、一棵棵的树,他们是我们故乡的证物和乡愁的药引。

离开故乡多年,我们不能走出故乡人语言的河流,不能走出故乡给我们的序列,不管我们走得多么遥远,多么辉煌,这个位置都会为我们保留,只要我们回来,就要填补进来,成为这个序列运转的部分,发挥我们的作用,承担我们的责任。

走好每一步路,故土记着你所有的事……

4

记忆中的乡政府大院正面是一排三层砖混小楼,右边是礼堂,左边是财政所、计生站、种子站、畜牧兽医站、林业站等等,挂着很多的牌子,其实每个单位就那么两三间房子。正面是大门,就是两边各站着四方形水泥柱,中间挂着大铁门,大铁门刚刷过油漆,是那种和山上映山红一般的颜色。现在两边水泥柱上不再是当年碎玻璃片,各立着一方灯箱,四面透出字,左边是“桂花”,右边是“元河”,这是两个村庄的名字。

这一片四合大院就是桥亭乡政府,早先不叫乡政府,叫人民公社。最早的人民公社办公地在我老家来乡场的路边,那里最早叫什么地名已经无法问到,现在的地名就叫“老公社”。一座曾经地主家的祠堂,门前有一棵巨大的千年柏树,尽管雷电把柏树主干劈去半边,剩下的主干也要十多个人才能围住。

老公社什么时候搬迁到现在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跟着大人们到桥亭子赶场,那里只留下“老公社”的地名和那半边巨大的柏树。

我最早见到的乡政府还不是三层小楼,是一排木板房,只是木板外面涂上石灰,成为乡里人仰望的白房子。村里人有吵架打架的、为田边地角闹纠纷的,村里处理不下来,就到白房子讨要说法。最多的还是办理结婚证明,当兵、读书、远走他乡的户口证明。印象最深的是那里有个伙食团,经常向群众买些鸡蛋、蔬菜一类东西。父亲是山里有名的医生,我们在街上卖不出去的东西,最后都会在这里碰一下运气,基本上都有运气,价格不高,总不会再背回家。再就是那里有厕所,木板上给每人锯出那么一个小洞,对着洞,就那么回事,那已经是山里当年最高档的厕所啦!

又是一场雷电,木板房在火光中变成了青烟,这才有了今天的三层小楼。

小楼正中有一间最大的房子,房子中间摆着一部黑色手摇电话机,守着电话机的干部大家喊他“郑文书”,那是我心目中最大的官,管着公章、管着电话,像什么农田水利大会战、计划生育攻坚站、扫除文盲大检查一类工作,都从那台电话机和郑文书的口中传遍山区。

我没有见过公社的书记,听说书记姓雷,老家姓雷的很多,但是现在想起来,让姓雷的在公社作了很多年书记,总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乡政府的三层小楼再也没有被雷击过,就有了后来的张书记、陈书记、王书记,我二哥也在乡里作过书记。当年手摇电话机换成程控电话机的时候,我把二哥扔在墙角的手摇电话机“哭”了回家,把电话线裸露在河滩里,使劲摇动电话机手柄,就有很多鱼听着“电”浮在水面,我的童年因此吃过很多的小鱼,诗意地总结是那些鱼都接到了乡里的电话通知……

乡里牌子摘下,挂上村里牌子,右边是元河村,左边是桂花社区。墙是老砖,墙面是纯白的墙面漆,瓦顶是新翻的新瓦房,上面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便民服务大厅,图书室,会议室,党员活动中心,家俱锃亮,窗明几净,完全颠覆我记忆中的村庄封面。当年在乡村最好的房子是学校,如今最好的房子是村便民服务中心。

村庄的封面在改变,村庄的心思也在改变。

崇山峻岭,沟深峡幽,让两个村的便民服务中心挨在一栋楼,这在全国应该很是少见。各进各的门,各找各的村,山路不再崎岖,路不再遥远,心就不再遥远。

乡里没有那么多的会,乡政府楼前的大礼堂更多的时候是乡电影院,那是全乡唯一一处白天黑夜可以看电影的地方。地是水泥地,凳是水泥凳,夏天凉凳,冬天凉心。因为银幕上的电影,那也是需要门票的,只是每到冬天,水泥凳上会铺上一层稻草,走进电影院就像走进秋天收割后的稻田,很给乡村诗人灵感。

没有一方水泥凳属于我。赶场的日子,我衣兜里的钱都刻上了盐巴、煤油、火柴、肥皂的标签,没有一张钱刻上电影票。每次到桥亭子赶场,我都可以看上电影,不在水泥凳上,是在放映机前。

我大哥是乡里的放映员!

乡政府合并到后山镇,礼堂开会的功能渐行渐远。后来电视机走进千家万户,礼堂电影的功能渐行渐远。今天的乡政府礼堂打造得格外漂亮,棋牌桌,健身器,书画角,比城里单位的老年活动中心还要阔大,还要漂亮。当庄稼不再是乡村土地唯一主题的时候,漫山的李子树、猕猴桃、中药材,小河边、山林中一处处农家乐,青山绿水,小桥流水,四季花开,夏凉冬雪,老家成为城里人纳凉赏雪的圣地。桂花社区是桂花村和天池村合并而成,他们就处在乡场四周。元河村是山上的元河村和巨河村合并而成,村里的人们陆续把房子迁到了乡场上,赶场的人少了,驻场的人多了。礼堂改造成为老年活动站,是礼堂必然的走向。

在一个山里孩子对天空仰望之中,桥亭子乡场是我能够向往和想象的最大的城镇,乡政府是我能够抵达的最大的机关。那些仰望天空的日子,最大的梦想是在乡场上住上一晚,在酒馆炒一盘菜,在供销社买大把糖,在大礼堂水泥凳上坐着看上一场电影……

背靠三层小楼,照上一张像,这是我们走向远方梦开始的地方。

5

乡政府门前是天缘河,河边有一棵巨大的黄葛树,黄葛树下就是桥亭子——一座有亭子的风雨廊桥。石板拱桥还在,亭子不在。和拱桥一样横跨河上是两座小洋楼,一边是范江家,一边是丁德权家,都开着餐馆。离开老家三十八年,老家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人,他们除了我的名字和赶场人口中飞黄腾达的话题,他们也不认识我。

很多年前,我是城里的陌生人。

很多年后,我是老家的陌生人。

范家和丁家端着酒碗,请我喝老家的酒,讲起他们在村里的老家,我知道那些地名那些村庄,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我记得住酒香,这是老家的味道。

碗中有酒,桥下有水,酒香在碗中,酒香在心里。

我告诉他们,镇上要恢复老家所有古桥上的桥亭。他们居然没有一点失落和惊慌,说哪里都可以再开酒馆,老家桥亭的桥上不能没有桥亭子。

桥亭子旁边是郑文书的老家,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没有见过家中的郑文书,只有乡政府电话机旁边的郑文书。郑文书的儿子当年考入浙江大学,是老家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博士后,那天鞭炮红遍了老街。我们在家中没有见到郑文书,他跟着儿子到了上海,专门在老家请了雷发贵一家搬到家中,说等把孙子照看到上大学,他还得回到老家,这是他的根。

堂屋正中立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万县桥亭乡人民政府,木牌上系着红绸。

我们的泪来啦!

说到闻名万梁古道的古老驿站桥亭老街,其实就是郑文书家门前这条青石板老街。河那边修通公路之后,公路成了街,老街的魂还在这条青石板街上。靠山的一边是酒馆、茶馆、食品站、邮政所,靠河的一边吊脚楼上是酒坊、豆腐坊、铁匠铺,老街尽头是乡卫生院,卫生院往上的老街入口处是供销社。

铁匠铺不是我们小孩想去的地方,跟着大人赶场,铁匠铺就成了我们必须去的地方,今天的时髦词语是打卡,在铁匠铺是打铁。

大人们赶场出门的时候,有很多事情要想,该换钱的蔬菜、鸡蛋、粮食要想,煤油灯里的煤油、酒瓶里的酒、床头的针线要想,猪啊、羊啊、牛啊、鸡啊在必须买卖的季节要想,只不过这是农家的大事,一年想不到几回。

每次赶场必须想的还是与铁匠铺有关的事情,哪弯镰刀该磨了,哪把锄头、犁头该淬火了,必须想。乡间不想农具的事情,明天就没有可想的啦!

熊熊的炉火,厚厚的铁墩子,四溅的铁花,那就是乡村农具的“4S店”,不是召回,是召唤。在村庄,他们与土地对话,与庄稼对话,抒写大地上的诗行。在铁匠铺,他们与火对话,与铁对话,给大地上的诗行淬火。大人带着我们把要修理的农具放在铁匠铺,没有一个人在上面写上标签或者系上什么标志,铁匠铺师傅记得住,大人们更记得住,那些农具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认得家里每一件农具。乡村下地不叫劳动这么文绉绉的说法,叫“活路”,手里有称心的农具好干活,干好活脚下才有路,这就是乡村的“活路”。

同着很多乡场上的铁匠铺一样,今天的铁匠铺、铁墩子还在,炉火已经熄灭,铁匠铺成了茶馆,摆着麻将桌、川牌桌,端起茶碗,和老人们相碰,在碰的轻响里,我看见老人们眼中闪着光,就像当年燃旺的一炉锻铁的火,给幸福的生活回炉和淬火。

去年清明节回老家,我们想把父母坟上的野草割去,找遍老屋,所有的镰刀都已经生锈,无法和野草对话。

那时,我们唯一想到的地方就是铁匠铺……

邮政所还在,不管时代的洪流如何滚滚向前,邮政所依然是永远的绿色,那是庄稼的颜色。在乡村,乡亲们注视着庄稼的绿色。在乡场,乡亲们更想通过邮政所的绿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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