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跃兴“菜根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不仅港澳、大陆的许多餐馆名、素食馆名喜欢用它,许多佳肴美味被冠以“菜根香”美名,而且,许多文人墨客把它用来做自己美文的题目,它还是人生的一句箴语,而不用说,“菜根香”,也是一道百姓家常菜……“菜根香”一语,我最早是见于明代作家洪应明所著《菜根谭》,其中说道:“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这是一句人生励志箴言,很有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道德教化作用。后来这句格言曾为当时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作为校训,其义也便好理解了。关于《菜根谭》,还有一段逸闻,似乎更有些传奇意味。明代《菜根谭》录就成书后,但也未免沦为“残经败纸”、湮没无闻的命运,甚至,“著是书者为洪应明,究不知其为何许人也”,只是到了“乾隆五十九年二月二日,遂初堂主人”在“过古刹”时,于“残经败纸中拾得《菜根谭》一录”后,它才渐被世人所识。“菜根谭”,就像“菜根香”这种家常美味一样,它的过程也有一种被发现的美。读圣印法师所著《菜根谭的智慧》,最喜他对“菜根谭”寓意的解释:“书名为何叫《菜根谭》?宋儒汪民曾说:‘得常咬菜根,即做百事成。’胡康侯听了这话,击节叹赏。菜根者,即青菜的根,如萝卜、番薯、芋头等粗食,咬得菜根,即表示能够受艰难困苦,才会做成伟大事业。洪先生取斯语以为书名,其寓意是在淡淡乏味的菜根中有着无限真味存在,故本书是修身处世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推究‘菜根’的意义,‘菜’就是所谓青菜的菜叶,‘菜根’如萝卜、大根、牛蒡等,是一种粗俗淡泊的食品,在《鹤林玉露》一书中说:‘士大夫不可一日离菜根,百姓不可一日无色水。’这是当时贴在寺庙的门框上,教人去咬菜根味的警语,其意义是老百姓如无菜可吃,徒嗅菜根以疗饥渴,那么就是政治家的不是了。故看一般老百姓的面色即知当时执政者的成绩如何。因此‘菜根’二字,当时十分流行。用此二字警告世人,以坚忍、清苦磨练身心,栽培灌溉,充实自我。这是作者洪自诚(洪应明,字自诚)亲身体验孕育出来的结晶。故本书颇通人情世态,里面包蕴甜、酸、苦、涩等人间味道……”另外,我还记得与此意义相近的那句佛门梵语“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更是把“菜根香”对修身养性、培养品德的意思,阐释得透彻、通达,面对红尘滚滚,只有拥有那种咬得菜根香的清心,才能永远怀有那一份平和的心境……还有“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这些格言,是传统生活方式、平民化生活理想的写照,安贫乐道,不慕荣华富贵,以追求精神生活(读书)为人生最大快乐,推荐的是一种道德生活的原则……总之,“菜根香”已经具有了丰富的道德文化隐喻意义,已故散文大家孙犁就这样总结:“古人常用嚼菜根,教育后代,以为菜根不只是根本,而且也是一种学问。甜味中略带一种清苦味,其妙无穷,可以著作一本‘味根录’。其作用,有些近似忆苦思甜,但又不完全一样。”“菜根香”,能够让人悟出人生哲学的大境界,也是中国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的一种体现。而实际上,“菜根香”原初意义,只是指百姓的家常菜。童年时期,母亲常做挂面汤、面条汤,里面总放一些绿色菠菜,吃完后我总把菠菜根留在碗底,母亲劝我说“菠菜根有营养,别浪费了……”至于什么营养,我懵懂无知,只是按照母亲说的,把菠菜根吃了,舌蕾上留下一股淡淡的甜味……后来才知道,菠菜根营养丰富,含有纤维素、维生素和矿物质,却不含脂肪,有较高的食疗价值,属于红色食品一类,因菠菜的根是红色的,茎叶为绿色,又有“红嘴绿鹦哥”美名。古人说,菜之为物,日用所不可少,以其有味也。“凡种菜者,必要厚其根,其味乃厚”。这是菜根的价值所在,并为后人所重视。的确如此,菜根为菜、为主食,是常见到的。我们说“菜根香”是百姓家常菜,其义也在于此。比如,大头菜,即芥菜的根,或叫做根芥菜,芥菜疙瘩,通过腌制作成咸菜,这是妇孺皆知的。一碗香喷喷的米粥,一个白面馒头,佐以几条芥菜疙瘩丝,恐怕是过去不少人家的早餐。萝卜,做咸菜,可说是咸菜家族中的常见菜。周作人在饮食美文《咬菜根》中就有记载:白菜类的萝卜,“这些菜的根是大可以吃得的,尤其腌了久藏不坏,它的用处实在很大。萝卜的腌制品我是百吃不厌的,这自然有条件,要我的牙齿还好的时候。南京于萝卜头之外有萝卜鲞,我尤其喜欢,虽然前清时在学校里咬了五六年,可是感情还是不恶。后来得见福州的黄土萝卜,于是极好,只可惜远在华南不可常得。”这是南方的萝卜当咸菜,北方照样如此。不独周作人有萝卜咸菜情结,大部分人似乎也嗜吃它。最常见的,北方冬季食用的大白菜,那是北方人家的冬季主要的菜,大白菜鲜根,切片煎汤,趁热饮,可以治疗感冒。普通百姓喜欢菜根香,文人墨客嗜吃菜根香的程度似乎更深一些。为什么?“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也好,“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也好,还是“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可以说,都是文人的偏爱菜根香的经验体味,他们由咬菜根的味蕾感觉,进入到人生体会的大境界。“菜根香”成为了一种饮食艺术,具有了丰厚的文化意蕴……其实,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菜根香”成为一个喻义丰富的饮食文化符号,还在于与文人的关系,在传统饮食文化中的位置、作用。古代文人中郑板桥煮菜根吃,有诗为证:“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纸。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清代怪杰张之洞,既做过两广总督,又曾以一本《书目答问》蜚声学术界。他曾在自家后院辟一菜园,又造茅亭一座,茅亭旁自题对联一副:“嫁穑艰难君子教,菜根风味老夫知。”身为朝廷重臣,却能从寻常小菜、菜根之中体谅人生艰难,由无味至神味,实属不易。孙犁对故乡的食物“甜疙瘩”难以忘怀——甜疙瘩是油菜的根部,黄白色,比手指粗一些,肉质松软,切断,放在粥里煮,有甜味,也有一些苦味,北方农民也喜食之。他的家乡生长的蔓菁的根部也是一种“甜疙瘩”,用来当作粮食。这是居住在北方的人共同的饮食经验。擅写饮食美文的汪曾祺,故乡的“菜根香”最为让他钟情,“拌荠菜总是受欢迎的,吃个新鲜,凡野菜,都有一种园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作家邓云乡《云乡话食》中有“京华菜根谈”文。甚至,没有什么名气的普通文人也把“菜根香”拿来当作文题。民以食为天,从饮食见人品,也见文人文品、见文人性情……这么多文人喜欢“菜根香”,是一种文化的集体意识。都说中国文人会吃,也善于谈吃,“五味杂来心舌醒,菜根断处吐坛经”,在“吃”中发现人生,发现生活的艺术和智慧。一位现当代作家研究方面的专家这样分析:“‘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浓缩于格言谚语之中的味觉经验,不仅仅是对一种日常食物的肯定,而且是将一种生活方式建构为‘社会心理空间’,个人的生命记忆只有纳入这一空间中才能获得意义,得到解释。在另一意义上,尤其是对异常之味的嗜好,当然最能凸显对某种文化价值的坚持了。”《菜根谭》云:“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菜根,往往被人看作是无味之物,甚至有人认为“夫菜根,弃物也”。但是,人生的艺术家、生活的智者和哲人却能“菜根之香,非性定者莫喻”,于静心、精神的安适、灵魂的安然中体味菜根的“真味”,所谓“唯静心沉玩者,乃能得旨”。老子饮食之道是“味无味”。什么叫味无味?就是要从没有味道的东西当中,饮食当中体味出它的有味来,体味出它的美味来。“咬得菜根香”,就颇近于这种饮食境界。“我们吃的是素菜,咬的是菜根,但是我们要能从粗茶淡饭菜根当中品味出美来,品味出人生的安定,饮食的安静,提炼健康的理念,提炼出人生的恬淡的这种幸福”。这是多么大的人生智慧?中国的饮食文化渊源在老子,“味无味”,可说是“菜根香”的最原始、最完美的一种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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