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学专题丁正猷裘忱耀兰亭故址辨
兰亭故址辨 丁正猷裘忱耀 本文对晋代“书圣”王羲之(—)修禊之“兰亭”的确切地址作为较全面的考证。人们通常认为“兰亭”位于绍兴,作者则从历史记录、地理位置、名称和民间习俗诸方面论证了王羲之修禊之地,实际在嵊县清风岭到仙岩一带的剡溪右岸。 东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和谢安、孙统、孙绰等四十一人聚会修禊之“兰亭”,地址何属?一直是有争议的。 据《宋略》:北宋太宗至道二年,派内侍高班等人寻找兰亭遗址,但未找到确址。因为绍兴境内,没有能符合禊帖中所描述的“崇山峻岭”、“清流激湍”等典型景点。由于皇帝好事,又十分性急,高班只好草草以位于现今绍兴的兰渚山麓,称作“兰上里”的地方复命。这位深居汴京的至尊,附庸风雅,未加核定,就大兴土木造起兰亭来了。 ------这就是相传天章寺亭址的来历。后来这个故亭址也湮没了,并几经迁移。今天的兰亭乃是清康熙十二年(公元年)所仿制的。 “禊帖”自晋至隋,一直称《临河集叙》,到唐太宗时才别称《兰亭集序》。原序既称“临河”,那么这个修禊之地应在河边。但自从宋太宗草草定址,又几经迁移,直到清康熙十二年所建之今兰亭,其附近皆无“清流激湍”之江河;今兰亭由人工砌成的这条小沟,既不是“河”,实在也难以“流觞”其内,更何有“映带左右”两岸的景色呢? 从古代的民俗著作中,能印证王羲之修禊事者,莫过于晋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 “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晋楚岁时记·十七·江渚池沼、曲水流杯》篇 按《续齐谐记》: “晋武帝问尚书挚虞曰:‘三日曲水,其义何指?’答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而三日俱亡,一村以为怪,乃相携之水滨盥洗,遂因流水以泛觞,曲水起于此。’帝曰:‘若谈此,便非佳事’。尚书郎束晳曰:‘挚肇小生,不足以知此,臣请说其始。其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记载:‘羽觞随波流。’又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有金人自东而出,奉水心剑曰:‘会君制有西夏。’及秦霸诸侯,乃因其处立为曲水祠,两汉相沿,皆成盛集’。帝曰:‘善!’赐金十五斤,左迁挚肇为阳城令。” 从这些文字来看,挚肇不知“曲水流杯”的出处,被晋武帝降了职。束晳的“说其始”,赢得了肯定,从此公认禊事为周公所创,而三月上巳日的民俗也收入《逸诗》之中---“羽觞随波”。后来秦昭王也在这一天,到黄河拐弯处去随流饮酒,获得一把水心剑,相信用它可以统治西方。等到他称霸诸侯时,就在那里建立了一座曲水祠。两汉相沿下来,竟成为繁盛的集会场所。 按《韩诗》云:“唯溱与洧,方涣涣兮。唯士与女,访秉兰兮。”注:“谓今三月桃花水下,招魂续魄,祓除岁秽。”《周礼》:“女巫岁时祓除衅浴。”郑注云:“今三月上巳水上之类。”司马彪《礼仪志》:“三月三日官民并禊饮于东流水上,弥验此日”。《南岳记》:“其山西曲水坛,水从石上行,士女临河坛。三月三日所逍遥处。”张景阳《洛禊》赋,创洛水之游。傅长虞《神泉》文,(指夏冷冬温的温泉)称园池之宴。孔子云:“暮春浴乎沂。”则水滨禊除,由来远矣。旧历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节,魏以后,改为三月初三。 这几段文字,有许多共同点,三月三日各地人民到当地涨水盛流的大河拐弯的地方去游玩、禊祭、饮酒、招魂等等,用以消灾避难。此民俗由来很久,此并王羲之的《临河集序》可谓同出一源。但民俗是随着时代而变迁的: 一、应劭《风俗通》:“按《周礼》‘女巫掌岁时以祓除疾病。’禊者洁也。故于水上盥洁也。”又:“禊:祓祭,常在水滨举行。” 二、晋人张协《洛禊》赋:“夫何三春之令月,佳天气之綑缊,和风穆以布畅,百卉晔而敷芬。……顾新服之既成,将祓除于水滨。于是缙绅先生,啸俦命友。携朋接党,童冠八九。主希孔墨,宾慕颜柳。临崖咏游,濯足挥手。至及都人士女,奕奕祁祁。……集乎长洲之浦,曜乎洛川之曲。遂乃停舆惠渚,息驾兰田。朱幔红舒,翠幕蜺连。布椒醑,荐柔佳,祈休吉,蠲百疴。漱清沅以涤秽兮,揽绿藻之纤柯。浮素卵以蔽水,洒玄醪于中河”。 从第一个例子,可获悉东汉以前的禊事,只不过是由女巫率领百姓,到盛流的大河里去洗盥和举行简单的祭祀仪式。但到第二个例子,即从东汉到晋初,修禊的时间、地点,虽然未变,但内容却有所不同了,仿佛衍变成一幅繁闹杂沓的春游图,尽情享乐的思潮上升到了首位。 东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分裂、大混乱的动荡时代,政治腐败,危机四伏,战争频仍,祸乱不已,因此宗教和老庄思想非常盛行。王羲之也和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一样,好玄谈,尚旷达,这种情况下山水,寄傲林丘,长于文学,工于书画。终于出现了公元年上巳日的“兰亭盛会”,集中了四十一位名流,假借修禊之事,实是凭流觞曲水以文会友,从而产生留名文学艺术史的《临河集序》和《临河序》帖。那么,那条位于会稽山北麓的河流,就应该是剡溪,而决非今日绍兴兰渚附近的那条小沟。 源远流长的民俗是一定历史时期人民思想文化的反映。人民的喜怒哀乐很多都在民俗之中反映出来。某些民俗对于后代的国民生活,乃至国外都不无重大影响,因此,首先从民俗角度对“兰亭”的故址加以探索、查考,我们认为是十分必要的。 追溯“兰亭”故址,光从民俗角度“禊”考是不够的,还需从地理位置上作进一步探讨。 禊帖第二行,写修禊的地点在“会稽山阴”,通常均理解为今绍兴县地。盖自秦置郡县起,会稽郡广辖古吴、越地区,而且“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这句话可以有二种标点法,假若将它标点成“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那么,这个兰亭可理解为建制在会稽郡、山阴县境内;不加标点,则可理解为兰亭处在会稽山之阴这个总的地区内,即扩大到现今诸暨、绍兴、萧山和嵊县等四县的会稽山脉的北麓。 会稽山主峰在今绍兴市南十二里,其东西连阜接岫,宛委成脉,分支岔阜,不可胜数,广布绍属四县,总称会稽山脉。它的东脉又分出两支,北支即驻日岭—栗子岗---大溪岗—罗村山;南支为雾露尖—葑田岭–五百岗—岭头山—雩山。两脉中间有一条小舜江,自西向东流入剡溪,传说是纪念虞舜而命名的。古代的小舜江流域全属山阴县,现在上游属嵊县,中游属绍兴,下游属上虞,变成三县所共了。雩山北翼诸水汇入回溪,再向东流入剡溪;南麓则归强口溪,亦东流入剡溪。东晋时代的雩山峰脊,成为山阴和始宁县(即上虞南乡、嵊县北乡范围之内)的天然分界线。另外从广义来说,雩山亦为会稽山之支阜,那么它的北麓,也可以称为会稽山阴。推知王羲之的“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之句,即指雩山北麓、剡溪岸边的凉亭,俗称“路廊”,也尚合情理,未为不妥。 清人于敏中在《浙程备览·绍兴府》条,提出对兰亭的解释: “或云兰亭非右军始,旧有兰亭即亭堠之亭,如邮铺相似,因右军禊会,遂名于天下。” 此言并非臆测。其实绍属诸县通途大路之上,凉亭比比,俗称路廊。亭内夏烧茶水,冬置煨火,避风躲雨,方便过客。它的建筑形式,大都属长方形的瓦屋,两头无门栅,南墙开有大窗,柱间设置长板以代座凳,供行人休憩。解放前,嵊县崇仁镇,下西山凉亭的墙基仍嵌有两块小石碑,一块上刻“泰山石敢当”,另一刻有“赤乌元年立”,说明这个凉亭远在公元年就存在了,它比右军禊会之亭早出年。那么沿着剡溪两岸的通途大道上有亭当属事实。可见于敏中的话可信,并非率意杜撰。 根据明刻、明拓本,王羲之小楷《黄庭经》末尾落款:“永和十二年正月廿四日,山阴县写。”说明右军的地理观念是比较强的,对地理情况的描写,做到练字精当,周而且备。那么在他起草《临河集叙》时,没有把禊会地点写成“会于会稽郡、山阴县之兰亭”,而明写“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当有其理之所在。从右军《黄庭经》帖又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佐证,推知永和之会的地点,应在会稽山脉的北麓。 综上所述,不论对“会稽山阴”之句解释成山阴县,或者是会稽山之阴的意思也好,或者说古山阴县疆界东展至曹娥江边也好,都可供勘定修禊地址的人能放开眼界,以便追溯与禊帖所描写的景物相吻合的确切地方。 笔者曾几次实地走访,发觉沿曹娥江逆水而上,在清风岭到仙岩一带的剡溪右岸,十分符合禊帖和历史上有关方字所描述的景观。此地确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也有“清流激湍”,可以“流觞”其间,而且两岸景色映带,视野开阔,仰观天宇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殊非小小庭园的气派可比。客观再现了《临河集叙》所述场面与自然景观。 此段河流,长约四公里,两岸陡壁如削,东耸嵊山、车骑山、禹头山、花山、画图山;西峙舜皇山、清风岭、仙岩和雩大山,壮观宛如长江三峡之缩影。山间水边均盛产兰草,香飘数里。南宋高似孙所撰《剡录》有云:“岂惟兰渚多兰,剡兰固自漫山竞秀。”说明沿剡溪诸山均产兰草,且古已有“剡兰”之名声,东晋兰渚实亦在此中。 历代文人对剡溪山水吟咏亦甚多。谢安东山别墅,在今上虞县上浦村东面的曹娥江边,顾恺之曾到此访谢安和王羲之,其时适为王羲之写《临河集叙》后两年。 《世说·言语篇》载: “顾长康(恺之)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曰:“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 李白以其语为“山川如剡县”的引注。可见顾恺之所云,实指剡溪山川。王羲之、顾恺之的艺术,深为谢安所器重。《太平御览》载:谢安赞美顾氏之丹青:“有苍生以来,所未有也。”又载:王羲之送剡藤纸九万张给谢安。谢安东山别墅的座上客,还包括参与兰亭修禊的其余一些文人。他们晨观日出,暮赏金霞,急湍的流水中,有鲜肥的鳊、鲈、鲙鱼,他们坐在溪边石上垂钓,故有“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的描述。 兰亭盛会后七十一年,南北朝宋少帝(公元年)时,谢安的从重孙、谢玄的孙子谢灵运,慕名来剡溪,到始宁县(县治今嵊县三界镇)仙岩乡、谢岩乡、江东乡等地游览并定居,筑始宁别墅。《宋书·列传第二十七》:“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并有故宅及墅。”他还写了著名的《山居赋》,有: “看东山而冶目,林丛薄,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水激濑而骏奔,日映石而知旭;审兼照之无偏,恕归流之难濯,羡轻觞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风流蕙兮水增澜。”“林兰近雪而扬漪。”“风生浪于兰渚。” 还在《石室山诗》中写道 “莓莓兰渚急,藐藐苔岭高。” 这个兰蕙飘香、和风生浪的兰渚,写的不就是清风岭到仙岩之间、雩大山麓的兰渚么?那《山居赋》和《石室山诗》堪称是对《临河集叙》的赞词和地望的注脚。 再从永和之会的诗中来看,这些参与者对兰亭的地理环境,作了许多确切的描写。诸如: “穿池急湍,连泛觞舟”“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吟咏曲水濑”“丹崖竦立,葩藻暎林。渌水扬波,载浮载沉。”“临川欣投钓”“肆盼岩岫,临泉濯趾”“望岩怀逸许,临流想奇庄”“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萝翳岫,修竹冠岑。谷流清响,条鼓鸣音。”“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温风起东谷”“浪激其隈,泛泛轻觞”“俯仰清川涣,激水流芳疁”“因流转轻觞” 此类描述,举不胜举。这些用词与《临河集叙》的“崇山峻岭”、“清流激湍”、“流觞曲水”等描述完全一致。 南宋嘉泰《会稽志·卷二十·古诗文》收有王羲之《上巳日会兰亭曲水诗》并序和孙绰《后序》。后者记有: “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高岭千寻,长湖万顷,隆屈澄汪之势,可为壮矣。乃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畅。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决然兀矣。” 这段文字更表明禊会地点是在:一条自南向北的溪滩,两岸高山耸峙,中间夹着一个狭长的湖泊,在那里的芳草沙滩上,让与会者欣赏清流、卉物和鱼鸟,同时也畅饮着美酒。然而,符合这三个地理条件的,显然只有嵊县的剡溪、雩山和太康湖。 显然那《临河集叙》中所谓“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二句,应该指王羲之等四十一人,落地坐在雩山麓剡溪沙滩之中,他们在非常松软和光洁的溪水转弯的沙滩上,挖出一条小沟,把酒杯飘浮在沟中,随着水流传递到与会者的面前,顺手捞取畅饮罚诗美酒。附带说明一点,晋人所用的酒杯是夹紵漆器,入水即浮,不易撞碎。这类晋人野宴的遗风,至今未绝。另外还可从当时参加者、王羲之的第四子王肃之的《兰亭》诗中有“吟咏曲水濑”之句,再获得佐证。“濑”即湍急的溪水冲成深潭,其上下必有沙滩。说明禊会是在剡溪的沙滩上,而不是在今日绍兴的小小“流觞亭”内举行的。 再看孙绰的《后序》的描述: “耀灵纵辔,急景西迈,乐与时去,悲亦系之。往复推移,新故相换,今日之迹,明复陈矣。” 据此可知当时参加禊会者是骑着马去的,他们来自四方,然后沿着曹娥江南下,到达上游剡溪的雩山北麓。由于雩山郭华萍在剡溪两岸,故出现“急景西迈”之句。如果把它作绍兴西方来解释,势必进入萧山县境了,乃不合情理。又倘若按《水经注·渐水篇·兰亭条》的解释,那里既然是一片水乡泽国,当适合轻舟赴会,岂能骑马上山?剡溪 更重要的是王羲之在绍兴只呆了六年,他从公元年后就辞官终隐剡县。隋朝大业辛未(公元)年,吴兴永欣寺沙门尚杲游天台,过剡县金庭,遵先师智永遗教“求右军墓,得于荆榛之麓,略备邱茔之制,杲惧其荒秽,征其八世孙乾复等立志石,作飨亭。”并亲撰《瀑布山展墓记》一文传世。唐代裴通《金庭观晋王右军书楼墨池记》和宋代《剡录》亦有:“王右军墓,在县东考加乡五十里”的记载。可知王羲之后期活动地点,大都在剡溪沿岸。 总之,剡溪与王羲之的聚会修禊之“兰亭”可谓有“地缘”矣! 《兰亭序》,今人也称《兰亭叙》。晋人叫《临河序》和《临河集叙》。唐人改叫《兰亭诗序》,别称《兰亭记》。宋欧阳修称之为《修禊序》。蔡襄称《曲水序》。苏东坡称《兰亭文》。黄山谷叫《禊饮序》。米芾叫《兰亭宴集序》。宋高宗题曰《禊帖》。此外,还有许多叫法,如《兰亭集序》、《兰亭帖》、《禊序》、《修禊文》等待,尽管称呼众多,但关键在于王羲之原来的题名《临河集叙》上。 前人对它做过大量的考评,比较一致的认为《兰亭序》是右军的草稿,行文未删,涂改比比,未置标题;而《临河集序》则是正稿,冠有标题。此帖自隋朝逮元,尚流传翻刻碑拓。宋末元初的赵孟頫就临写过数十本,其中有隋大业二年的碑拓。明代祝枝山也曾收藏过该帖的拓本。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也多次临摹过,并写出了记事的文章,流传迄今。近人郭沫若曾采用《临河集叙》去考定《兰亭帖》的真伪。可知右军的《兰亭》帖实有二本。既然考定《兰亭集叙》是王羲之原来的题名,那么该河当为剡溪了。今剡溪两岸,雩山山腰仍有:“羲之坪”、东岩有“兰溪”、“白兰山”、“兰村”等地名,原来流入古太康湖的嵊溪,亦称“兰溪”。联系《剡录》和谢灵运的著作中有关兰蕙的记载,就会使人感觉到有着浓厚的史因了。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近读《绍兴师专学报·社科版》总第十六期《兰亭及其历史文献》文,不胜感触,但不能苟同。该文虽广征博引,条分缕析,仍不足以证明今日绍兴之兰亭,即为东晋王右军等人修禊的地方,理由如下: 首先该文所引的历史文献,比较接近东晋并指出兰亭地址的,只有《水经注》一书,余则大都属宋后著作。正好说明这个“兰亭”是宋太宗至道二年误定的假古董。那么,应该如何正确对待这段郦注呢?首先要弄清郦道元的生平和他的《水经注》的得失。 根据《魏书》和《北史》对郦道元的记载,他出生于现今河北省涿县,曾在洛阳做县官,后又历任东荆州刺史、河南尹等职,最后他被寅州刺史萧宝寅杀害。他的生活圈子不大,正象他自己在《水经注原序》里所说的那样:“余少无寻山之趣,长违问津之性,识绝深径,道沦要博,进无访一知二之机,退无观隅反三之慧。独学无闻,古人伤其孤陋;捐丧辞书,达士嗟其面墙。默室求深,闭舟向远,故亦难矣。”可知他仅是一个做卡片的学者。他注《水经》的动机是:“只可自娱,宁敢问世。”因之,偌大一部《水经注》,舛谬之处在所不免。 同时有关郦注《水经》的错误,前人早有察觉。这里不妨举几个例子:一是清初学者纪晓岚、戴震的意见:“至塞外群流,江南诸脉,道元无足迹,皆所未经,故于滦河之正源,三藏水之次序,白檀、要阳之建置,俱不免附会乖错,甚至以浙江妄合姚江,尤为传闻失实。”二是清初鄞人全祖望七校《水经注》后的意见:“国初,黄子鹤亦得宋本,校正‘渭水篇’错简,尤为有功。”同时,胡东樵亦校正“沔水篇”及予又校正“渐水篇”,是“皆更定之大者,其余片词数语,不可悉陈。”又说:“‘渐水篇’错简狎出,故不可读。”清末庞鸿书著的《读水经注小识》一书中,严正地告诫后人:“读《水经注》者,非可徒撷其文采已也。” 最后再看郦道元如何注释“兰亭”的: 《水经》:“渐江又东,与兰溪合。” 注:“湖南有天柱山,湖口有亭,号曰‘兰亭’,亦曰‘兰上里’。太守王羲之、谢安兄弟,数往造焉。吴郡太守谢勗封‘兰亭候’,盖取此亭以为封号也。太守王廙之移亭在水中。晋司空何无忌之临也,起亭于山椒,极高尽眺矣,亭宇虽坏,基陛尚存。” 这段方字不合逻辑。湖南天柱山,未能道出山之远近;湖口,一般指湖水溢出之处。假如湖口朝南则合乎情理,可惜绍兴诸水均向北注,可知它与山无关。湖口有亭,就是王羲之等修禊的兰亭?这与《临河集叙》所描写的:“此地乃崇山峻岭”、“清流激湍”的峡江景色,大相径庭。这一注释只能描绘出一幅南山、北湖的水乡泽国的海隅风光,不然《临河集叙》当改为《临湖集叙》了。 其次,对于“太守王廙之移亭在水中,晋司空何无忌之临郡也”一句中的两个“之”字,当属文言虚词;句法也正合魏晋、六朝人的文风,但被陈桥驿先生多加了一个标点,而变成“太守王廙之,移亭在水中”了。这样一来,上半有头无尾,下半无头有尾。这位太守仿佛化出二身,王廙是真,王廙之是假。如果下一句也来一个标点,一个何司空,就会衍化成“何无”和“忌之”二人。其实,即使把王廙和王廙之合成一人,也未始不可,因为晋人对人的美称,往往加一“之”字的。这个王廙应该是王羲之的大伯父。据《晋书·列传第四十六》以及王廙上表给元帝的《中兴赋》,获悉他卒于东晋元年大兴四年(公元),享年四十七岁。可见王廙先于“兰亭聚会”三十二年而逝世,显然是道元的错注。至于那位败死于农民义军刀下的何无忌,原是个赳赳武夫,这段文字更与右军兰亭了不相涉了。 “兰亭”之所以叫“兰亭”,还须考证其名。 今日绍兴兰亭,种的摆的皆兰,大有“芝兰满室,因兰以证地而即地已存古”之作为,极易让人误信东晋王右军在此修建兰亭,流杯曲水,写出了千古绝唱的书法精品《兰亭》帖。其实,“兰亭”的“兰”并不是今日所说的兰花,更不是宋朝才开始有的盆栽兰花。这些兰花与兰亭无关。 我们认为对待古迹,应当“第以存感人真面,不敢以后人之见,变乱古迹也”为准则。 明人王家晋在撰写《群芳谱·兰》之时,他深感龃龉难道,不得不附上一篇《正伪》以取正博雅。 孔子所说的:“王者香草”,屈原所说的:“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香草、兰、蕙指的是什么?过去都认为是指兰花(包括春兰、蕙兰),其实不然。根据朱熹《楚辞辨证》:“大抵古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割而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割而佩也。”孔子、屈原所说的香草、兰蕙是“可割而为佩者”。而兰花恰是“非可割而为佩者”。屈原所说的兰是指兰草,古名简,又名水香、香水兰、燕尾香、大泽兰、煎泽兰、省头兰、女兰、孩儿菊、千金草,即今都梁香。它是多年生菊科植物,产于浙江平湖、安徽,滁县、江苏宜兴等地。它的叶片与菊花的叶片相似,干后有香味,花管状,淡紫色,可做驱蚊香。孔子所说的香草,屈原所说的蕙,是指蕙草,又名薰草、燕草、黄零香,它为豆科植物,分布较广,南起五岭,北至江淮,都有生长。它的叶如麻,花赤色,有香味。朱熹所说的花、叶皆香,其实只有兰叶蕙花是有香味的,但两者都“可割而为佩”,不仅见于《离骚》:“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而且这种风尚到汉代犹盛行士大夫之中。《风俗通》:“汉尚书郞每进朝时,怀香握兰,口含鸡舌香”。它们野生于河滨、湖畔的下湿之地,但均可移作地栽。屈原的:“滋兰九畹”、“树蕙百亩”,说明地栽规模之大。直到唐代,还残存地栽兰草之风。如温庭筠:“从丁滨得兰数本,移兰于庭。”即可证明。到了宋代,盆栽的春兰、蕙兰完全取代了地栽的兰草、蕙草。黄山谷在《书幽芳亭》中说:“一杆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杆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又说:“兰蕙丛出,培以沙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由此可见,春兰、蕙兰的栽培,滥觞于唐代,始盛于北宋,到今天还只有一千至一千三百年的历史。那末,今日绍兴兰亭的兰花,也决非东晋时代的品类。无怪群芳主人所题:“《楚词辩证》、《本草纲目》、《草木疏》诸书,及知今所崇尚,皆非灵均、九畹故物,至有谓春花为兰,秋花为蕙者,其视纫秋兰为佩之语,不刺谬乎!第沿袭既久,习尚难更,姑识简端,取正博雅”了。 (2)《会籍志》:“《越绝书》:勾践种兰渚山,王右军兰亭是也,今会稽山甚盛。余姚县西南并江有浦,亦产兰,其地曰:“兰墅洲”。自建兰盛行,不复齿,及移入吴越辄凋;有善藏者售之,辄凋,高价而香,终少减。“ 这段文字,显然逻辑紊乱。错将越王勾践所种的兰草与余姚县种植的宋代人工培育的新品种-----建兰,混为一谈。又谬撮右军修禊之事,更不足道。 《群芳谱》:“建兰盛于五月,其物畏风、畏寒、畏鼠、畏蚓、畏蚁;其根甜,为蚁所逐,养者常以水奁隔,不令得入。”右军修禊会稽山阴之兰亭,是在暮春三月,那时建兰尚未返青打苞,何况东晋时代的兰草,并非后世宋代的建兰,牵强附会,岂可信耶。 兰草 (3)那么,越王勾践为何为在会稽山阴种植大面积的兰草呢?我们认为不外两个原因: 其一,是否用它来提炼化装奢侈用品的原料,或食品的佐料?根据《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既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耶?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赈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又“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转弱为强,灭亡吴国,由此可见,断然勾践无意于此。 其二,那么只能从富国强兵这方面去探索了。《史记南越尉陀列传》:“南方卑湿,蛮夷中间。”“暑湿大疫”的“湿疫”,指的就是疟疾。《汉书·地理志》:“江南卑湿,丈夫多夭。”《金匮要略·疟疾脉症并治》:“久疟脾脏肿大。”唐代张九龄《夏日奉使南海在道中作》诗:“秋瘴宁我毒,夏水胡不夷。”今江南、岭南、云南一带,俗称疟疾病为瘴气等等,对南方瘴疠,不乏记载。原来二千年前的绍兴地区,半为海涂,今日鉴湖北尚未成陆,而是杭州湾的南缘。吴、越国君虽均属姬姓同族,但当地土著民族即句吴、于越,则与闽越、百越、南越以及瓯越同系,尚未开化。他们畏惧疟疾胜于毒蛇猛兽,在漫长的驱蚊防疟斗争过程中,发现和利用兰蕙焚烟,薰逐毒蚊的方法,保障了人民的健康,完成了“十年生聚”的复国大业。勾践之所以要倡导大规模的种栽兰草,理即于此。现今绍属诸县,民间仍然沿用一种土名“艾烟把”的驱蚊草录条,也许就是古越的遗风。 既然宋代培育出的春兰、夏兰与晋兰、古兰无关,正好说明绍兴兰亭乃是北宋太宗至道二年误定的假古董。矫饰宋兰,歪曲史实,无异自欺。 以上从民俗、地缘、名考三方面考辨了兰亭故址之所属。最后我们认为还有必要把涉及到的有关问题内向点解释,以补论证之疑隙: 一、有人提出东晋的过江名士,为何多选择剡溪沿岸旅游和定居之问。其解有五。 一是剡溪沿岸多峡谷和大小盆地,犹似缠藤葫芦,其中以嵊新盆地和三界盆地为最大,四周山峰,东属四明山脉,西归会稽山脉,高出千米的主峰共有四座。山区高寒,山货盛出,盆地温暖,桑稼丰饶,人民生活相对安定; 二是手工业发达,精美的剡藤纸、桑皮纸、楮皮纸、竹纸、草纸、霉头纸和蚕茧衣纸,均蜚声四海,对文人和书画家尤深具魅力。从“笑我空怀山水窟,诗成欲求剡溪藤”的诗句,即见一斑; 三是风景优美。唐代史学家裴通对剡县金庭山水作过高度的评价:“越中山水奇丽剡为最,剡中山水奇丽金庭洞天为最”绝非虚语。特别是剡峡,宛如长江三峡之缩影; 四是古往今来较少罹于兵灾战祸,堪称“世外桃源”;五是民风剽悍,爱国爱乡,夙有“于越非藏垢纳污之地,乃复仇雪耻之乡”的评语。晋人受辱于五胡,故与剡人有敌忾同仇的共同语言和志向; “东晋过江名士喜欢选择剡溪沿岸旅游和定居”,宁不使王羲之爱在剡溪边“流杯曲水”以文会友燕作《临河集叙》么? 二、又有人提出:既然东晋文人、书画家都热爱剡藤纸,为何王羲之不用它来书写《兰亭帖》呢? ---不错,《世说新语》:“王羲之书兰亭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对此,不妨请看《五角丛书》第三辑,也有类似的记载:“东晋永和九年暮春,大书法家、大文学家王羲之和他的朋友、子弟们等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兰亭举行‘修禊’,众人赋诗,羲之作了一篇序,即是著名的《兰亭序》,书法精美,总计全篇三百二十四字,凡是重复的字都各不相同,其中“之”字有二十几个之多,也不过四笔划的字,竟然没有一个相同,好象有神助似的。等到他酒醒以后,又重新写好多本,终究没有兰亭集会时写的那篇好。“ --假使这段文字不悖于史实的话,也可理解:因为从许多传世的唐人摹本《兰亭帖》中,比较一致的公认它是《临河集叙》的草稿,既然是草稿,自然不一定采用弥足珍贵的高档剡藤名纸书写了。 综上所述,那个被宋太宗草草定址,后又屡经迁移的兰亭,实非王羲之修禊的原址。提出这个论点,不是要因此而贬低现在的兰亭。现在这个兰亭自初建至今,一直为封建帝王和文人雅士所欣赏,如今又成了中外人士游览的胜地,理当保护好、管理好,以吸引更多旅游者。正象为苏东坡所吟咏而著称于世的赤壁,也不是三国周郎的古战场一样,成了受人欢迎的名胜。……不过,既明知有误,因何不能作为地理的考证呢? 坚持真理,纠正谬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是文史工作者的使命。本文试作兰亭地望初控,提出嵊县剡溪的一段风景点和历史上有关的文字记载,很符合于《禊帖》所描述的景观,藉以抛砖引玉,为学术界深入研究提供线索焉。 参考文献: [1]《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南越以尉陀列传》 [2]《汉书》:《地理志》 [3]《全唐诗》:张九龄《夏日奉使南海在道中作》 [4]《金匮要略》:《疟疾脉症并治》 [5]晋宗懔:《荆楚岁时记》 [6]应劭:《风俗通》卷七 [7]东汉袁康:《越绝书》 [8]郦道元:《水经注·渐水·浦阳江》 [9]《晋书·列传第五十五》《晋书·王羲之传》 [10]《世说新语》:《任诞》、《言语》 [11]《宋书》:《谢灵运传》、《二凶传·元凶劭》 [12]明嘉靖《琅琊临沂王世家谱》 [13]清成本《金庭王氏族谱》 [14]《颜氏家训·风操篇》 [15]陈垣《史讳举例》卷五:《南北朝父子不嫌同名例》 [16]《会稽志》卷六,文渊阁藏本 [17]《内阁文集·集古名贤像赞》 本文选自”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年·1)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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